第013章金玉良言

宝玉趴在床上养伤，背上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贾政那句“无立锥之地”像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正对着帐顶发怔，门帘一响，薛宝钗端着个描金漆盘走进来，盘里放着一小碗药膏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宝二爷好些了吗？”她把东西放在床边小几上，声音温温和和的，“我让莺儿熬了点凝神汤，你喝点暖暖身子。”

宝玉没应声，只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宝钗也不在意，拿起药膏要替他抹，见他躲闪，便搁回盘里，自己在床边坐了，轻声道：“我听说老爷动了气。其实老爷也是急，元妃娘娘的话，何尝不是金玉良言？”

她顿了顿，看着帐顶的花纹，慢慢说道：“这世上的道理，说穿了都简单。男儿在世，总得有自己的用处。你看那些做大官的，不是为朝廷立了功，就是为百姓办了事，皇上才肯给他们荣华富贵。便是寻常百姓，种地的要勤浇水、勤施肥，还得懂看时节、辨土壤，不然地里长不出好庄稼；经商的呢，货得实在，待人得诚恳，买卖才能做长久。哪样不是付出了心力，才得回报？”

她转头看向宝玉，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你是贾家的嫡子，将来要挑大梁的。总不能一首躲在园子里，把日子过成风花雪月的诗。诗填得再好，能挡得住门庭败落吗？”

宝玉依旧没吭声，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床单。宝钗的话像细密的雨，不烈，却一点点渗进心里，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宝钗见他不言语，也不再多劝，只笑了笑，站起身：“药膏记得让袭人给你涂上，我先走了。”说着，竟轻轻哼起了小调，是那出《女驸马》里的词：“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调子明快，带着股不认命的闯劲，渐渐远了。

她刚走没多久，林黛玉就掀帘进来了，手里捏着本薄薄的书，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听说你被打了，疼不疼？”她把书往床头一放，伸手想去碰宝玉的后背，又怕碰疼了他，手悬在半空。

宝玉见是她，才勉强笑了笑：“没事，一点小伤。”

“早知道她来，我就不来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宝玉忘了自己疼痛，连忙安慰起黛玉来了。

“你是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说着拿起来那本书来。

黛玉这才瞥见那本书，正是她特意带来的《西厢记》，忙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解闷，别总想那些烦心事。”说着，又忍不住撇撇嘴，“方才在园子里撞见宝姐姐，听她跟丫鬟说什么‘男儿当自强’，倒像是个老学究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委屈：“元妃娘娘也是，不过夸了她几句‘努力上进’，就真把自己当女官预备役了？她倒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好像谁都该围着功名利禄转似的。我以后不来了，免得说我拖你后腿”话里的酸意，像没藏好的梅汁，一不留神就淌了出来。

一听她说不来了，宝玉就慌了，连忙说道：“别别，谁稀罕她的老夫子大道理！你可要来看我！我的好妹妹！再说我哪有后腿？我又不是兔子”

说得黛玉笑了，然而眼泪却流得更多了，汪汪的。

宝玉更慌了连忙帮她去搽。林黛玉推开他的手，拿出手帕自己搽了搽，又生气地扔在宝玉的手上。

“你自己要争气！莫要人担心才是！”

宝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又想起宝钗那番实在话，心里更乱了。他拿起《西厢记》，指尖划过书页上“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句子，只觉得眼前的字都模糊起来——一边是柴米油盐的实在道理，一边是风花雪月的痴心，他竟不知道该往哪处去了。

正纠结时，袭人端着碗凝神汤进来，轻声道：“宝二爷，趁热喝了吧，薛姑娘特意让人熬的。”宝玉看着那汤，心中五味杂陈，刚要伸手去接，却听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贾环带着几个小厮路过，故意提高声音说：“哼，以为躲在屋里装病就能逃过老爷的教训，迟早得被赶出贾府，到时候可没这好日子过咯。”宝玉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刚要起身理论，却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黛玉忙按住他，急道：“你别理那混账东西，气坏了自己身子可怎么好。”袭人也在一旁劝：“二爷消消气，和他置气犯不着。”宝玉咬着牙，恨恨道：“我就不信，我偏要做出个样子来，让他们都瞧瞧！”说完，他一把推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