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忠仆的阴影与复燃的死灰

画纸上那朵狰狞的血莲花，如同一个无形的诅咒，将病房里虚假的平静彻底撕裂。冰冷的空气凝滞着，带着消毒水和蜡笔气味都无法掩盖的、无形的血腥味。

容烟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冰雕。她看着沈聿言那双茫然无辜、带着明显被惊吓的眼睛，看着他下意识缩回手、像做错事的孩子般避开自己视线的模样，再低头看向那幅线条歪扭、内容却惊悚得令人窒息的涂鸦——筒子楼、尸体、弩箭、奔逃的女人、滴血的白莲……

荒谬！

彻头彻尾的荒谬！

一个大脑严重受损、连简单指令都难以理解、连苹果都涂不好的失忆者，怎么可能凭空“画”出昨夜发生在城西废弃筒子楼的血腥场景？！那支弩箭的形态，那朵象征着苏晚的白莲花……细节精准得如同亲历！

一股寒意，比昨夜看到苏晚求救信息时更加刺骨、更加深入骨髓，瞬间攫住了容烟的心脏，让她西肢百骸都冻得麻木。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

“容总……”陈默的声音带着惊疑和凝重，打破了死寂。他也被这幅画惊得脸色发白，“这……”

容烟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瞬间从巨大的惊悸中强行抽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审视。她没有再看沈聿言，目光如探照灯般，死死锁在主治医生和旁边两个同样惊愕的护士身上！

“医生，”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金属摩擦，“沈先生从昨夜到现在，接触过哪些人？看过任何新闻、电视、或者……听到过任何关于城西、纺织厂、筒子楼的谈论吗？”

主治医生被容烟此刻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连忙摇头，语气肯定：“没有！绝对没有！沈先生昨晚生命体征平稳后，一首处于安静休息状态。病房内没有电视，我们也严格禁止任何访客探视！护士交接班记录清晰，除了常规护理和您在场时的认知测试，没有进行过任何可能涉及外界信息的交流！”护士们也连连点头，脸色紧张。

容烟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窗户紧闭，窗帘严实。这里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那么，沈聿言这幅画的信息来源……到底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他的大脑……真的只是单纯的创伤性失忆吗？还是……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诡异的东西在作用？

“把画收走。”容烟的声音冷硬如铁，指着那页画纸，对护士命令道，“所有他用过的画具，全部封存。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给他提供任何绘画工具。”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沈聿言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混杂着审视、警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沈聿言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冰冷和疏离，他更加不安地蜷缩了一下身体，眼神怯怯地看向被护士收走的画册，又看看容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委屈的鼻音。

护士迅速收走了画册和蜡笔。病房里压抑得令人窒息。

“容总，”陈默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血迹和弩箭的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筒子楼现场的血迹，DNA比对结果……属于一个在逃的通缉犯，外号‘老六’，是疤哥手下的一个亡命徒！和昨晚疤哥损失的人手之一吻合！”

果然！证实了昨夜那里就是疤哥的折戟之地！

“另外，”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技术部对昨晚苏晚那条求救信息做了深度解析。虽然信息中断了，但在传输的底层数据碎片里，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被刻意隐藏的定位信号残留！指向的位置……不是城西！”

容烟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城西？在哪里？”

“信号源最后锁定的位置，”陈默一字一顿，声音凝重，“指向南城近郊，一个……废弃多年的疗养院旧址！叫‘静安苑’！”

静安苑？！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名！与城西筒子楼相距甚远！

容烟的心猛地一沉。陷阱！双重陷阱？苏晚在城西发出求救，但实际位置却在静安苑？她是在被转移？还是……那条信息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故意暴露城西位置吸引注意，而真正的“魔鬼”和关键所在，藏在静安苑？

“立刻派人！”容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秘密封锁静安疗养院旧址！一寸一寸地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武装！”

“是！”陈默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开病房去部署。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容烟、沈聿言和医护人员。沉重的寂静如同实质般压下来。沈聿言似乎被刚才的紧张气氛吓得不轻，此刻安静地靠在床头，眼神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再看容烟。

容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幅诡异的涂鸦，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静安苑这条新的线索上。苏晚，那些“魔鬼”，沈聿言诡异的画……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指向那个废弃的疗养院。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沈宅。甜甜己经被张姨哄睡了，粉色的公主房里一片宁静祥和。

容烟在主卧的浴室里，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一天积累下来的沉重疲惫。水流滑过皮肤，却带不走心底那层厚重的阴霾。沈聿言茫然依赖的眼神与那朵血莲花的狰狞画面，苏晚中断的求救，静安苑未知的凶险……如同无数碎片在脑中旋转碰撞。

她裹着浴袍走出浴室，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刚走到梳妆台前，准备拿起吹风机——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电子提示音，从她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里传来。是邮箱新邮件的通知。

容烟的心莫名一跳。她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发件人一栏赫然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由乱码组成的地址！

邮件的标题只有冰冷的三个字：「看新闻。」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容烟的心脏！她立刻点开邮件正文。

正文一片空白。

只有下方，附带了一个网络视频链接。

容烟的手指冰凉，没有丝毫犹豫，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屏幕瞬间跳转到一个本地影响力颇大的社会新闻网站。页面顶端，一个醒目的标题如同血红的烙铁，狠狠烫入她的视线：

「突发！城西废弃纺织厂惊现无名男尸！警方初步判断系凶杀！现场发现致命弩箭！」

标题下方，是一个自动播放的短视频。画面晃动，显然是记者在警戒线外拍摄。背景是那栋熟悉的、破败的筒子楼。警察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在镜头前晃动，几名穿着制服的法医和痕检人员正在忙碌。镜头快速扫过楼道入口，虽然打了马赛克，但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血迹轮廓，依旧清晰可见！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个证物袋被法医小心翼翼地拿起，袋子里装着的，赫然是一支尾部带着羽毛的——短小弩箭！与陈默在筒子楼现场拍到的、沈聿言画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伴随着记者语速极快、充满震惊的现场报道。

容烟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刺骨。新闻曝光了！城西筒子楼的凶杀现场，被发现了！虽然报道语焉不详，只说是“无名男尸”，但现场发现的弩箭……这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更可怕的是，这则新闻被精准地推送给了她！那个陌生邮件……

这是挑衅！是警告！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魔鬼”，在向她宣告：他们知道她在查！他们不怕暴露！甚至，他们主动将血腥抛到了阳光下！

是谁？王副总狗急跳墙？还是……那些真正的“魔鬼”？

容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立刻拨通陈默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新闻看到了吗？城西现场被曝光了！立刻动用所有关系，压下后续报道！尤其不能出现‘弩箭’的清晰画面和指向性描述！另外，查那个发件邮箱！静安苑那边，加快速度！要快！”

挂断电话，容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加上这接踵而至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主卧门口。

是张姨。

“太太？”张姨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您睡了吗？我给您热了杯牛奶，安神的。”

容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张姨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慈祥而关切的笑容。

“谢谢张姨，放桌上吧。”容烟的声音有些沙哑，侧身让她进来。

张姨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容烟苍白疲惫的脸色和还在滴水的湿发，眼中满是心疼：“太太，您脸色太差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垮掉的。快把牛奶喝了，早点休息吧。”她说着，又看向梳妆台，“您头发还湿着，这样睡要头疼的。我帮您吹干吧？”

“不用了张姨，”容烟疲惫地摆摆手，“我自己来，您也早点休息。”

“哎，好。”张姨应着，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动作自然地拉紧了窗帘，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城市的微光，又顺手整理了一下床铺。“太太，您别太担心了。沈先生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公司的事……您也别太逼自己，身体要紧。”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劝慰。

容烟看着张姨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那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温和侧脸，心中那根因背叛和阴谋而绷紧的弦，似乎被这日常的关怀稍稍抚平了一丝。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张姨几乎是除了甜甜之外，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家”的温暖的存在了。

“嗯，我知道，谢谢张姨。”容烟的声音柔和了些许。

张姨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容烟看着床头柜上那杯温热的牛奶，袅袅热气在昏黄的床头灯下氤氲升腾。她端起来，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冷的指尖。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甜香的气息暂时抚慰了紧绷的神经和翻腾的胃。

也许是牛奶的作用，也许是精神透支到了极限，困意终于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强撑着吹干了头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几乎在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夜深人静。

整座沈宅陷入沉睡，只有走廊尽头微弱的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主卧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深色睡衣、身形略显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闪了出来。是张姨。

她脸上白日里的慈祥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平静。她的动作异常轻捷，落地无声，与平日那个温和的老妇人判若两人。

她没有去厨房，也没有去别的房间。她的目标明确——楼下书房。

她如同熟悉自己掌纹一般，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门口。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径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容烟日常使用的台式电脑。

电脑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照亮她毫无表情的脸。她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那并非容烟常用的密码。屏幕解锁，她熟练地调出了沈宅内部监控系统的后台管理界面。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精准而冷静。屏幕上，监控录像的时间轴飞速滚动。她找到了几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昨夜容烟收到求救信息时在卧室的反应、今天傍晚陈默匆匆进入书房与容烟密谈的画面……

她的指尖悬停在删除键上，眼神冰冷锐利，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她即将按下删除键的瞬间——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地的声响，从书房虚掩的门外传来！

张姨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她如同最警觉的猎豹，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门口！手指己悄然滑向睡衣口袋，那里似乎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门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夜风吹动窗帘的错觉。

张姨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几秒。没有任何异常。她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她不再犹豫，手指迅速落下！

屏幕上，选中的几段监控录像数据条，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然后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系统，清除所有操作痕迹，关机。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鬼魅。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如同来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走廊里，只有她的身影被昏暗的夜灯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又迅速隐没在黑暗的转角处。

沈宅，依旧沉浸在沉睡的寂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书房里那台冰冷的机器，忠实地记录下了某些数据被永久抹去的空白。而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照不进这座深宅里悄然蔓延的、更加浓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