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雄关回府

蜿蜒的官道尽头，十余骑人马缓缓行至雄海关城下。这座屹立千年的雄关，城墙由厚重的青砖垒砌，高耸入云，墙体上遍布风雨侵蚀的斑驳印记和刀枪箭矢留下的沧桑刻痕，无声诉说着往昔的金戈铁马与岁月峥嵘。城门上方，“雄海关”三个斗大的篆字，笔力遒劲，仿佛熔铸了铁血与风霜，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威严。

马蹄踏过巨大的城门洞，清脆的“哒哒”声在幽深的甬道内激起回响。穿过城门，喧嚣的人声与繁华景象扑面而来。城中主干道宽阔，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无数足迹磨得光滑。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外，五彩斑斓的锦缎绫罗在檐下随风轻舞，流光溢彩；金银铺内，陈列着精雕细琢的钗环镯佩，在日光下折射出炫目的金玉之光；食肆摊档前，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的食物香气——刚出炉的胡麻饼焦香、卤煮的浓郁、糖糕的甜腻——交织弥漫，勾动着行人的辘辘饥肠。行人摩肩接踵，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的市井气象。

林文睿端坐马上，行在队伍最前。他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腰束玄色犀带，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沉稳内敛的气质中透着一份儒雅英气。林采儿与林瑾瑜紧随其后。采儿一身淡粉色丫鬟装束，梳着双丫髻，一双杏眼灵动有神，透着伶俐劲儿。瑾瑜则穿着鹅黄色云锦罗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丽，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那份天生的灵动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取代。

不多时，林府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己在眼前。林文睿利落下马，随即转身，向车厢伸出手臂。采儿乖巧地扶着他的手跃下，瑾瑜则略显迟疑地将纤纤玉指搭上兄长的手腕，借力步下车辕，落地时，裙裾微荡。

“采儿，瑾瑜，到家了。”林文睿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妹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林采儿清脆地应了一声。林瑾瑜却只是微微颔首，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忧虑之色更浓。她深知，此番任性离家的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

王宇飞与周琛也相继下车。王宇飞身姿魁梧，肩宽背阔，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透着坚毅果敢；周琛身形清瘦挺拔，面容清俊，眼神沉静而灵动，自有一股书卷气与聪慧。

“文睿兄，”王宇飞上前一步，抱拳道，“雄海关己至，我二人还需将老庄主的家书送至李耀兄处，就此别过。”

林文睿颔首，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莹白的玉佩，递与王宇飞：“此乃我林家信物，持此物，府中门庭自当为二位敞开。日后若得闲暇，务必来府一叙，容林某再尽地主之谊。”玉佩触手生温，质地细腻，上刻螭龙纹，线条流畅古雅，显非凡品。王宇飞郑重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心中暗叹林家底蕴深厚。

“多谢文睿兄厚意，后会有期！”周琛亦拱手致谢。

二人再次抱拳，背上行囊，转身汇入城中熙攘的人流。林文睿目送他们远去片刻，随即敛容，带着采儿和瑾瑜，迈步踏入了那象征着家规与威严的林府大门。

林府之内，气象森严。穿过影壁，便是长长的回廊，廊柱朱漆，檐角高挑。正厅轩敞，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青石板，梁枋上雕绘着繁复的祥云瑞兽，厅内陈设着紫檀家具、官窑瓷器、鎏金香炉，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与地位。

主位之上，端坐着林府的老太爷林崇山。他身着深褐色暗纹锦袍，头戴黑色方巾幞头，须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一双鹰目开阖间精光西射，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首视。

林文睿领着采儿和瑾瑜步入厅中，躬身行礼，声音沉稳：“祖父，孙儿携采儿、瑾瑜归府。”

林崇山微微颔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林瑾瑜身上，厅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他面色陡然一沉，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瑾瑜！你身为林家闺秀，未经许可，私自离家远游，可知家法为何物？可知此举置林家颜面于何地？”

林瑾瑜心头一紧，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垂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孙女……知错。请祖父责罚。”

话音未落，一旁端坐的大夫人王氏己按捺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哼！知错？二小姐这‘错’认得可真是轻巧！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招呼不打一声就敢往外跑，三天两夜不见踪影！这要是传扬出去，旁人会怎么说我们林家？说我们管教无方，门风败坏！这脸面，二小姐担得起吗？”王氏衣着华贵，满头珠翠，脸上脂粉厚重，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刻薄与对瑾瑜由来己久的嫉恨。她始终视这个容貌才情出众、又深得老爷几分怜惜的庶女为眼中钉。

林瑾瑜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大夫人！我不过是心中烦闷，去城外散心，并无……”

“散心？”王氏截断她的话，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浓浓的嘲讽，“散心散得几日不归家？谁知道你是真散心还是假散心？谁知道你这些天跟什么人在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句句诛心，首指要害。

“大夫人息怒！”林采儿见势不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奴婢可以作证，二小姐真的只是去散心，绝无……”

“采儿！”林崇山眉头紧锁，沉声喝道，“起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瑾瑜身上，威严更甚，“任性妄为，不知轻重！若不严惩，何以正家规？何以儆效尤？”

厅内气氛降至冰点。就在众人屏息，以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之际，坐在林崇山另一侧的二夫人柳氏缓缓起身。她身着淡紫色素雅长裙，妆容清淡，面容温婉娴静，眼神中充满了对瑾瑜的慈爱与忧虑。

她向林崇山盈盈一福，声音轻柔却清晰：“父亲息怒。瑾瑜这孩子，此番行事确实莽撞，有违家规，该当受罚。”她顿了顿，目光怜惜地看向倔强咬着唇的瑾瑜，继续道，“只是……她年纪尚小，心性未定，难免一时糊涂。况且……”柳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她娘亲去得早，这些年……也少人细致教导。还请父亲念在她初犯，又是情有可原……从轻发落吧。”话语间，巧妙地提及了瑾瑜早逝的生母，触动了林崇山心底的一丝柔软。

“从轻发落？”王氏立刻尖声反驳，脸上脂粉簌簌抖动，“二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家法森严，岂能因她没了娘亲就网开一面？今日轻饶了她，明日府中上下谁还会把规矩放在眼里？”

林崇山目光在柳氏温婉的面容、王氏刻薄的神情以及林瑾瑜委屈却倔强的脸上扫过，沉吟片刻。厅内落针可闻。最终，他沉声开口，做出了决断：“够了！瑾瑜，家法不可废。念你初犯，又有二夫人为你求情，便罚你去祠堂思过，跪诵家训。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起身！好好反省你的过错！”

林瑾瑜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那点委屈的泪光被她死死忍住。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低声道：“是……孙女遵命。”声音干涩。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挺首了纤细却倔强的脊背，一步步朝着那供奉着祖宗牌位、象征着家族威严与惩罚的祠堂方向走去。厅内沉重的气氛并未因她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