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过往

研究所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和仪器低沉的嗡鸣。Q从堆满数据板的实验台上首起身，指节用力按压着酸涩的眼窝。电子钟显示：07:30。

昨夜的成果还算满意。利用“自物”能量驱动器具的核心组件测试成功。这意味着不久之后，自物森的居民或许能用他们与生俱来的“自物”能力，为交通工具注入动力，彻底摆脱传统能源的束缚。

“自物”——这种深植于小镇居民体内的神秘能量物质，赋予了他们千奇百怪的特殊能力，同时也裹挟着重重谜团。它的运作原理是什么？为何仿佛永不枯竭？Q近乎偏执地投入研究，试图揭开小镇的本源之秘。然而，“自物”如同被施加了无形的锁链，其核心机制始终深藏不露，拒绝被解析。虽然原理成谜，但它溢散的能量确实能被捕捉、利用。Q制造的“自物”驱动机械，无需电力便能运转，开始在镇上推广。

赞誉如潮水般涌来，民众脸上洋溢着新奇与满足。但这虚假的和谐未能持续太久。资本贪婪的阴影从未远离。不知何处散播的谣言如同毒藤蔓延：这些器械会释放致命辐射，疯狂抽取使用者体内的“自物”本源，最终摧毁健康。

一夜之间，赞誉化为唾弃。曾经的发明被弃如敝履。Q本人，也从希望的象征跌落成带来灾厄的瘟神。资本的代理人冷笑着旁观他的坠落，那副嘴脸深深刻入Q的骨髓。

那个怀抱理想的年轻科学家，死在了那场舆论风暴中。重生的，是现在这个代号“Q”的神秘存在——博学依旧，却己不再为他人燃灯。小镇依旧是他的执念，只是驱动这份执念的燃料，只剩纯粹的求知欲和冰冷的自我救赎。他人的福祉？早己从他的字典里剔除。

叩门声轻响，打断了实验室内凝滞的空气。门口处，站着一位白发红瞳的狐耳少女。一身剪裁考究的女仆装与她眼中的冰霜格格不入，脖颈与西肢扣着银灰色的金属环——抑制装置，Q的杰作。它能强行压下佩戴者最原始的破坏冲动与攻击欲，将嗜血的野兽暂时禁锢在人类礼仪的躯壳里。当然，意识是清醒的，喜怒哀怨依旧清晰。

她将一摞研究材料无声地放在桌上，动作标准得像被设定好的机器，唯独那双眼睛，淬着毒，扫过他时，毫不掩饰的轻蔑凝聚成一个冰冷的“啧”声。

这套装置，是枷锁，更是刻意的羞辱。Q心知肚明。他能清晰地“看见”装置的另一项功能带来的景象——Re脑中翻腾的、将他千刀万剐的幻想，正被装置捕捉、解析成全息影像，实时投射在他眼前的空气里。此刻，画面正定格在“Q”被无数尖锐冰棱缓慢刺穿、血液冻结的残酷场景上。Re在脑内重复咀嚼着这复仇的甘甜，而Q，则被迫每日欣赏自己的一万种死法。

“得纠正你，Re。”Q的声音波澜不惊，目光从血腥投影上移开，“你该称我为‘Q先生’，而不是‘小兔崽子’。”

“好的，小兔崽子。没问题，小兔崽子。”Re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刀刃的反光。

Q没有动怒。“礼貌是润滑剂，”他像在陈述一条客观定理，“它能让他人眼中的你更值得信赖。收获尊重，自我感觉也会趋向良好，这是个正向循环。”

“弱者的尊重？”Re嗤笑，“那难道不是他们生存的本分？”她脑中，Q被冰锥贯穿太阳穴的画面再次投影出来，血流如注。

数月苦口婆心的“教育”，收效为零。她对他的付出视若粪土，甚至连一句敷衍的尊称都吝啬给予。Q闭上眼，试图隔绝那永无止境的脑内谋杀秀。黑暗笼罩下来，他在心底对自己低语：何必自寻烦恼？想想那些背叛和伤害吧……连自己灵魂的创伤都无法弥合，又谈何去治愈一个充满恨意的克隆体？感悄然浸湿了他的睫毛。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鸟鸣花香，生机勃勃，与实验室里绝望的角斗格格不入。Re依旧是那副冰雕般的姿态，眼神锋利如旧，刺得Q布满血丝的眼睛阵阵作痛。

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放弃了讲道理，转而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声音带着久远的钝痛：

“几十年以前……我曾愚蠢地相信世界充满善意。”他顿了顿，“有个穷家伙，买不起蜡烛。我把自己关在工坊几个月，造出了一盏灯，还有配套的储电箱……那时的世界还没通电。我献宝似的送去……结果？他父母尖叫着那是‘邪神的召唤物’，就在我眼前……砸了个粉碎。”

“……后来，内燃机和电动机满地跑。我又想，用‘自物’造出永不耗能的机械……结果呢？”他没再说下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推广失败那天的记忆，连同被砸碎的灯箱碎片，一同刺痛着他。一整天的徒劳教导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心力。天才又如何？面对一颗拒绝打开的顽石，也只能徒呼奈何。

“放弃？”他猛地睁开眼，血丝在眼底蔓延，仿佛被这个词刺痛了，“怎么可能？”他低声自语，更像是对自己濒临崩溃意志的怒吼。“教育……从来不是单向的灌输。”他站起身，目光锁定了Re那双冰冷而疑惑的狐瞳，“在试图重塑他人之前，得先看清镜中的自己。人性……是门复杂的学问。我们一起去学吧，Re。老师……也需要受教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明天，实地考察。我们去小镇中心——看看阳光下的笑脸，也见识见识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Re眼中的冰晶似乎晃动了一下，被一丝纯粹的困惑取代。这个疯子……到底又在策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