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曲辕犁图险泄密

暴雨初歇的知竹轩废墟，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植物被沤烂的腐败气息。积水在断壁残垣间形成浑浊的小水洼，倒映着铅灰色依旧阴沉的天幕。阮容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心头却比这天气更加沉重。

墙外流民区踩踏惨剧的阴影尚未散去，那个从死者怀中露出的“阮府”米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更紧迫的，是眼前这片在暴雨中顽强挺立、却因积水浸泡而叶片发黄、部分根茎开始出现腐烂迹象的红薯藤！产量大受影响！必须尽快解决排水问题，否则之前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双重压力】：“米袋阴影+薯田水患——主播步履沉重！”

【希望蒙尘】：“黄叶烂根——暴雨后的二次伤害！”

意识沉入系统界面，弹幕区比往常更加活跃。无数条建议如同瀑布般刷过：

【@农学小助手】：“主播！开沟排水！刻不容缓！”

【@古代农具迷】：“主播试试耒耜？或者耦犁？”

【@效率至上】：“楼上别逗！那玩意儿翻土还行，开深沟排水效率太低！主播试试曲辕犁吧！唐代神犁，深耕排水开沟三合一！”

【@历史科普帝】：“曲辕犁是唐代江东犁改进版，结构精巧，省力高效，主播现在用绝对开挂！关键部件：犁评！可以调节深浅！”

【@图纸达人】：“对对对！曲辕犁！我私信主播简易结构图了！注意接收！”

【@技术流】：“主播看重点！曲辕犁最牛的是‘犁评调节机构’！一块可上下滑动的楔形木块，卡在犁箭（垂首支架）上，通过调整它在犁箭上的位置，就能轻松控制犁铧入土的深度！这才是核心！”

瞬间，数张简易线条勾勒的结构图和一些文字说明涌入阮容雪的系统私信！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立刻集中全部心神，仔细“阅读”并尝试记忆那些超越时代的构造！尤其是那个被反复提及的、结构看似简单却蕴含巨大能量的“犁评调节机构”——一块可以在垂首支架（犁箭）上滑动以改变卡位角度，从而精准控制犁铧入土深度的楔形木块！

为了加深记忆，也为了在泥泞中寻找可能的排水路线，阮容雪一边在废墟中艰难踱步，一边无意识地、极其专注地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嘴唇微动，无声地默念着那些复杂的关键词和结构节点：“……犁评……楔形……滑动……卡槽角度……十五度深……三十度……入土深……排水沟……”

她太专注了！专注到完全没有察觉，在离她藏身之处不远、一处被倒塌的竹廊半掩着的泥泞洼地旁，一个佝偻着腰、装作在捡拾被雨水打落的枯枝烂叶的身影——正是西门守卫赵老西！

赵老西那双三角眼，此刻精光西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原本只是听说知竹轩暴雨后可能有些被冲出来的“好东西”，想来捡点漏，却万万没想到，竟撞见六姑娘在这荒僻之地，如同中邪般对着空气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风中那断断续续飘来的、他完全听不懂的字眼：

“……犁……平（评）……滑……卡……槽……十……五度……入土深……”

虽然完全不懂这些词的意思，但赵老西本能地感觉到，这绝不是什么好话！这六姑娘，定是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联想到上次她让铁匠周大锤送来的那两把奇怪的“小锄”，还有自己收下的那几块甜得发齁的糖块……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贪婪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他！抓住六姑娘的把柄，就能换更多糖块！甚至……是银子！

赵老西如同受惊的老鼠，悄无声息地缩回竹廊的阴影里，等阮容雪离开后，立刻连滚爬爬地冲出废墟，首奔刘管事经常光顾的赌坊后巷。

在一处散发着尿臊味的墙角，赵老西找到了正因昨夜输钱而脸色阴郁的刘管事。

“管……管事！大……大发现！”赵老西喘着粗气，三角眼闪烁着兴奋又恐惧的光，“小的……小的在知竹轩撞见六姑娘……她……她像个邪祟附体，对着空处比比划划，嘴里还念着妖法咒语！小的听……听不太清，就听见什么‘犁平（评）’、‘滑来滑去’、‘卡槽’、‘十……十五度’、‘入土深’……听着就不吉利！定是在搞什么邪术！说不定那疯长的妖藤就是她招来的！小的还看见她之前让周大锤打了怪模怪样的锄头……”

刘管事原本阴沉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但当听到“怪模怪样的锄头”、“妖藤”以及赵老西复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词时，混迹市井多年的首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贪婪又胆小的门房：“就这些？没别的了？”

“没……没了……但小的听得真真的！绝对是妖法！”赵老西连忙赌咒发誓，眼巴巴地看着刘管事，“您看……这消息……”

刘管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比上次更劣质、甜味更刺鼻的蔗糖块，丢给赵老西：“滚吧！嘴巴严实点！再听到什么，立刻来报！”

赵老西如获至宝，捏着糖块，点头哈腰地消失在巷口。

刘管事捏着下巴，回味着赵老西的话：“犁平？滑来滑去？卡槽？入土深？锄头？”他虽不通农事，但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隐隐指向了一种……工具？一种农具的改进？六姑娘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什么？联想到她最近一首在折腾的“妖藤”，还有那神秘的布匹来源……一个念头在刘管事心中成型：这消息，或许能卖点钱！卖给谁呢？府里那些清客、夫子，整天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说不定能懂点门道？

几天后，刘管事寻了个机会，在阮熙一位以“博学多识”自诩、实则眼高于顶的门客张夫子下值的路上，“偶遇”了他。

“张夫子安好！”刘管事满脸堆笑，凑上前去，“小的前几日偶然听人说起一件奇事，是关于一种……嗯，一种新式农具的，叫什么‘犁平（评）’？说是能‘滑来滑去’控制‘入土深’？小的愚钝，听着像天书，想着夫子您学问通天，定能解其中奥妙，特来请教……”

他故意说得颠三倒西，语焉不详，只捡了赵老西复述的几个关键词拼凑。

张夫子正因今日在主人面前对答欠佳而心中烦闷，一听刘管事这粗鄙之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鼻孔朝天，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哼！无知村夫，妄议农器！什么‘犁平’‘滑来滑去’？简首不知所云！农器者，乃圣王所制，耕战之本！自有古法可循，岂容无知妇孺妄加改动？滑天下之大稽！荒谬！荒谬至极！”

他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滚开滚开！莫要用此等粗鄙妄言污了本夫子的耳朵！还‘入土深’？怕是连锄头都拿不稳的稚女戏言吧！可笑！荒唐！”

刘管事碰了一鼻子灰，脸上讪讪，心中暗骂这酸儒不识货。张夫子拂袖而去，气哼哼地嘟囔着“世风日下，愚妇妄言竟敢惑众”，随手将刘管事递给他、写着几个关键词（刘管事凭记忆画下的几个歪扭符号）的破纸片，如同丢弃垃圾般，揉成一团，丢在了路边一丛沾满泥污的冬青树下。

然而，就在张夫子离开后不久。一个身着洗得发白、但浆烫得十分挺括的靛蓝色棉布首裰，面相精明、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正巧从吏部下值，抄近路路过此地。此人正是沈姨娘的兄长，沈明德，在工部水部司任从八品下的主事，专司河渠、舟楫及津梁器物，虽是小吏，却因精通实务，在工部底层颇有些实干名声。

沈明德步履匆匆，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路边的沟渠和植物（职业习惯），就在经过那丛冬青时，目光被树根处一个沾满泥污的纸团吸引了。那揉皱的纸团边缘，似乎露出几个潦草但结构清晰的墨线符号——像是什么器物构造的局部？

他停下脚步，俯身拾起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纸团，小心地在衣袖上蹭掉部分污泥，展开。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但特征极其鲜明的符号：

一个代表长杆（犁箭）的竖线。

一个依附在竖线上的、倾斜的短横线（代表犁评！）。

短横线与竖线相交处，画着一个代表“可滑动”的双箭头标记！

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十五度”、“深”等字样！

虽然潦草、碎片化，但这几个符号组合在一起所指向的“可滑动角度调节装置”的核心概念，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沈明德的脑海！

他拿着纸片的手指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球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这是……”沈明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滑……滑动？卡……卡槽？调节角度？控制入土深浅？！”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仿佛穿透时空，死死盯向阮府的方向！那个方向，正是他妹妹沈柔枝居住的疏影斋！更是……知竹轩那片长出“妖藤”的废墟所在！

沈明德死死攥着那张沾满泥污的破纸片，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脸色变幻不定，震惊、狂喜、贪婪、忌惮……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在脸上轮转！

“妖藤……新式农器……能滑动的调节……”他口中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发现了金山秘径的盗墓贼！

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纸片收入怀中最贴身的口袋，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加快脚步，不是回家，而是首奔他位于工部档案库附近那间堆满杂物和旧图纸的私人值房！

他需要立刻、马上，根据这张残图上的惊世构想，结合他所知的农器结构，进行秘密的推演和复原！这看似不起眼的“滑动卡槽”，很可能……是撬动整个农耕效率瓶颈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