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难

地址发我。十五分钟。” 洛凡切断通话，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干涩。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明明灭灭，不知何时己下起了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凶狠地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汇成一片模糊的水幕，扭曲了外面霓虹的光影。那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岌岌可危的船舷。

他迅速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旧毛衣和外套。动作牵扯到左臂内侧那片冰冷的淤痕，麻木下的沉重感让他动作微微一滞。他走到窗边狭小的书桌前，桌上散落着几本泛黄的旧书和一套简单的玻璃器皿。他拿起一个小巧的深棕色玻璃滴瓶，里面是半瓶琥珀色的粘稠液体——他自己调制的草药酊剂，散发着淡淡的、微苦的草木清香。拔开瓶塞，仰头滴了两滴在舌下。一股微弱的、带着薄荷凉意的安抚感顺着喉咙蔓延开，稍稍抚平了神经末梢的焦躁和因小汐哭声引发的本能刺痛。这是他的“锚”，维系着他在现实与心渊之间那根脆弱的弦。

十五分钟后，洛凡冲进市儿童医院VIP三区那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的走廊。雨水浸透了他的外套和头发，冰冷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寒意几乎要沁入骨髓。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他微微眯眼，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疾病特有的沉闷气息，与出租屋里残留的铁锈味和草药香形成诡异的冲突。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门口，一个高大却显得异常佝偻的男人背对着他，像一尊被雨水泡透、即将垮塌的泥塑。他双手死死抓着门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病房里传出的声音，让洛凡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那不是普通的哭喊。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和窒息的、非人的尖利呜咽，像是濒死的小兽被拖入深渊时最后的挣扎。声音里充满了液体倒灌的呛咳声，短促、剧烈，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撕裂。其间夹杂着破碎不成调的句子：“……水……好冷……妈妈……爸爸……别……抓我……脚……”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海水的咸腥气，狠狠砸在洛凡的耳膜上，比电话里更加清晰、更加绝望。这声音像一只冰冷的手，首接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也要跟着窒息。左臂内侧那片冰冷的淤痕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应，沉重感陡然加剧。

门边的男人猛地转过身。他大概三十多岁，脸庞原本的轮廓还算硬朗，此刻却被巨大的痛苦和疲惫彻底碾碎。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他看向洛凡，眼神是空洞的，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黑暗。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在肩头深色的衣料上晕开更深的水迹。

“陈默？” 洛凡报出接线员告诉他的名字，声音在走廊的嘈杂和小汐的哭喊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男人迟钝地点了下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仿佛声带己经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彻底锈蚀住了。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那条狭窄的缝隙。那姿态，充满了被彻底击垮后的绝望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虚弱地勾勒出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轮廓。小汐。被子被她无意识地蹬开了大半，瘦小的身体在白色的床单上剧烈地抽搐、弹动，像一条被抛上岸垂死挣扎的鱼。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薄薄的病号服，紧贴在皮肤上。那张苍白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令人心碎的呛咳和窒息般的倒气声。她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浮木。一个年轻的圆脸护士（小王护士）正努力按着她的手臂，试图减轻她的痉挛，但效果微乎其微，护士的脸上也写满了焦急和无措。

空气里弥漫着药物、汗水和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气息——冰冷海水的咸腥味，在这里浓郁得几乎成了实质。

洛凡走到床边，目光沉静地扫过小汐的状况，最后落在她那只在空中徒劳抓挠的小手上。他伸出手，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那只滚烫、又在细微颤抖的小手。

就在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轰！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咸腥味的窒息感，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冰海洪流，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像一只冰冷巨大的手，瞬间扼住了洛凡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