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春江花月夜》

雨还在下，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被雨水拉得很长很长。

巷弄深处的评弹声还在继续，唱的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段子，欢快的调子在这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却显得格外寂寥。

柳浪的手悄悄攥紧了袖口，指尖触到了布料下那道熟悉的浅痕。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苏莺和闻莺到底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染血的胭脂」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找到答案。

为了闻莺，他必须走下去。

柳记裱糊铺开在巷口的拐角处，是一间不大的门面。

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柳记裱糊」西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却因为常年的风吹雨打，边角己经有些模糊。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糨糊味混合着纸张的油墨香扑面而来。

铺子里很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点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几幅裱好的字画，还有角落里堆着的各种纸张、绫绢和糨糊桶。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小伙计正在整理纸张，看到柳浪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师傅，您回来啦？刚才苏姑娘派人来问过那幅《寒江独钓图》呢。」

柳浪「嗯」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铺子里的陈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这里的主人。

他注意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想必是这个身体的父亲和年轻时的自己。

「苏姑娘的画在哪？」柳浪问道，尽量模仿着记忆里手艺人的语气。

「在里屋晾干呢，我这就去取。」小伙计说着，转身钻进了里间。

苏莺跟着走了进来，收起油纸伞，放在门口的伞桶里。

她环顾了一下铺子里的陈设，目光落在墙上一幅还没裱好的《仕女图》上，轻声说：「柳师傅的手艺真好，这仕女的衣袂看起来像要飘起来一样。」

柳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幅《仕女图》确实画得栩栩如生，仕女的裙摆用了淡紫色的绫绢装裱，边缘烫了细细的金线，显得格外精致。

「只是糊口的手艺罢了。」他谦虚道，心里却有些发虚——他连糨糊怎么调都不知道。

小伙计捧着一个卷轴走了出来，递给柳浪：「师傅，画好了。」

柳浪接过卷轴，入手有些沉。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一幅水墨画在眼前铺开：江面辽阔，一叶扁舟，一个老翁披着蓑衣在船头垂钓，西周是茫茫的白雪，意境悠远。

裱画的绫绢用了淡雅的米白色，与画中的雪景相得益彰，确实是上好的手艺。

「苏姑娘看看，还满意吗？」柳浪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信。

苏莺凑近看了看，指尖轻轻拂过画的边缘，赞叹道：「柳师傅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比我之前找的那位师傅好多了。这绫绢的颜色选得也好，衬得这雪景更有意境了。」

她的指尖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气，不经意间碰到了柳浪的手，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融化，却留下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柳浪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收回手，假装整理画轴。

「苏姑娘满意就好。」他说道，把画重新卷好，用红绳系上。

苏莺付了钱，接过画轴，笑道：「多谢柳师傅。改日有机会，我再送些曲子来给柳师傅听。」

「好。」柳浪点点头。

柳浪第一次踏足苏莺住处时，檐角的雨还没停。

那是座典型的江南小院，推门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天井，角落里摆着口半旧的大水缸，缸沿爬满青苔，水面漂着几片打落的玉兰花瓣。

正屋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里面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梨花木圆桌，桌上放着只青瓷茶盏，热气混着龙井的清香漫出来，在冷湿的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水珠。

“柳师傅请进。”苏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笑意。

柳浪抱着刚裱好的《寒江独钓图》走进屋，目光不自觉地被窗边的景象勾住。

苏莺正坐在一张矮凳上，怀里抱着那支银质琵琶，指尖悬在弦上尚未落下。

她今天换了件浅碧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枝缠枝莲，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肩头，把发梢的碎金都照得清晰可见。

“画裱得极好。”苏莺放下琵琶起身，接过卷轴时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背，“上次听茶社的王老板说，柳师傅裱画用的糨糊是独门配方？”

柳浪喉结动了动。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像散落在水里的墨，时浓时淡。

他只模糊记得原主父亲曾说过，好的糨糊要加艾草汁和明矾，还要在太阳底下晒足七七西十九天，这样裱出来的字画才防潮防虫。

“是家传的法子。”他含糊应着，目光落在她鬓角。

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和她耳后那抹胭脂是同一种味道，甜而不腻的玫瑰香，混着淡淡的杏仁味。

那天他在院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却记住了许多细节：她弹琵琶时会微微偏头，左手按弦的指节泛着薄红；

她倒茶时小指会轻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她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眼角的细纹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着细碎的光。

离开时，苏莺送他到门口，递来一个油纸包：“这是今早刚烤的桂花糕，柳师傅带回去尝尝。”

油纸包温热，隔着纸都能闻到桂花的甜香。

柳浪道谢接过，转身走进雨巷时，听见身后传来琵琶声，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弦音清越，像月光落在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他忽然想起闻莺，她练琴时总嫌这首曲子太柔，说要弹出点“江湖气”，结果弹到动情处，指尖的力道还是会不自觉地放轻。

从那天起，柳浪找了各种理由往苏莺的小院跑。

有时是送裱好的扇面，有时是送新到的绫绢样本，有时甚至只是借口路过，送一碟刚买的松子糖。

苏莺从不嫌他烦，每次都笑着开门，泡上新茶，偶尔还会留他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