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胭脂盒

她的厨艺算不上精湛，炒青菜时会忘了放盐，炖鸡汤时总掌握不好火候。

但柳浪吃得格外香，尤其是那碗阳春面，细白的面条卧在清亮的汤里，撒上一把葱花，卧着个溏心蛋，像极了闻莺第一次给他做的早餐。

“我其实不太会做饭。”某天傍晚，苏莺看着他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以前在家都是阿妈做，后来……”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剩菜。

柳浪没追问。他知道这个年代的苏州城藏着太多说不出的故事，茶社里说书先生讲的不仅是三国水浒，还有街头巷尾流传的兵荒马乱。

苏莺一个女子独居在此，靠弹琵琶为生，想必经历过不少难处。

他只是轻声说：“挺好吃的。比我做的强多了，我煮面条能把锅烧糊。”

苏莺被逗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那下次柳师傅来，我们一起做？”

“好。”柳浪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半个月来，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淡了，监护仪的滴答声被琵琶声取代，闻莺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虽然还会在午夜惊醒时浮现。

但更多时候，他脑海里是苏莺低头弹琵琶的侧影，是她递来桂花糕时温热的指尖，是她耳后那抹若隐若现的胭脂红。

他开始害怕系统提示音的响起。

他宁愿就这么做个裱糊匠，每天听她弹《春江花月夜》，看她在窗边描眉点胭脂，哪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柳浪发现苏莺的梳妆台上总摆着个螺钿胭脂盒。

那盒子不大，巴掌就能盖住，螺钿片拼出缠枝牡丹的纹样，在光线下泛着七彩的光泽。

柳浪第一次看到时，正赶上苏莺对着铜镜描眉。

她握着一支细细的螺子黛，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这黛笔是前几日从上海来的客商送的，说是北平的老字号。”苏莺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比我之前用的好用多了。”

柳浪的目光落在她耳后。刚描完眉的她，正伸出小指，轻轻蘸了点胭脂盒里的膏体，小心翼翼地往耳后点去。

那动作极轻，像蝴蝶停在花瓣上，转瞬即逝。

“很多女子都喜欢在唇上点胭脂，你怎么喜欢点在耳后？”他忍不住问。

苏莺对着镜子转了转头，似乎在看颜色是否匀称：“我娘教我的。她说真正的胭脂要藏着，像心里的话，不能轻易让人看见。”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耳后的胭脂，“但若是遇到了对的人，风一吹，他总能闻到的。”

柳浪的心猛地一跳。闻莺也喜欢在耳后抹香水，说是“秘密花园”，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

有次他们在电影院看电影，他偷偷凑到她耳边说话，闻到那股淡淡的柑橘香，心跳得比电影里的爱情戏还要快。

“这胭脂颜色很特别。”他转移话题，目光落在那个螺钿盒上。

盒里的胭脂是那种正红色，红得像初升的太阳，带着细腻的光泽，不像市面上卖的那种干巴巴的粉块。

“是家传的方子。”苏莺把螺钿盒盖好，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用玫瑰花瓣和胭脂花捣成汁，加杏仁油和蜂蜡熬的，要熬足三个时辰才行。”

她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柳浪却听出了几分郑重。

他想起自己奶奶也有个传下来的银镯子，说是要传给孙媳妇的，每次拿出来都要用软布擦了又擦。

接下来的几天，柳浪总能在苏莺的小院里闻到胭脂香。

有时是她坐在窗边绣花时，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那股甜香；

有时是她弹琵琶时，身子微微晃动，发间的香气便漫了过来；

有时是两人一起收拾画具时，她的袖口扫过他的手背，留下淡淡的余香。

他开始期待每天去送裱好的字画，期待推开那扇院门时闻到的味道，期待看到她耳后那抹藏着心事的红。

他甚至开始研究怎么裱画，原主记忆里那些关于绫绢、糨糊、装裱样式的知识，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只为了能和她多说几句话。

“你看这幅《洛神赋》，用这种米黄色的绫绢裱是不是更好？”他拿着样本问她。

苏莺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的手臂，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我觉得挺好的，洛神本就该配这种温柔的颜色。”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侧脸上，绒毛清晰可见。

柳浪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忽然觉得，就算这只是系统创造的平行世界，就算她只是闻莺散落的灵魂碎片，他也愿意沉溺在这里。

首到某天下午，他送裱好的扇面过去，看到苏莺正对着铜镜描唇。

她今天穿了件石榴红的旗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手里拿着支唇笔，正一点点勾勒唇形，动作轻柔得像在描绘一件稀世珍宝。

描完后，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又用纸巾轻轻按了按，然后拿起那个螺钿胭脂盒。

“这胭脂是家传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娘说，等遇到想托付终身的人，就把胭脂盒送给他。”

柳浪的呼吸猛地顿住。

他站在原地，看着镜中苏莺的倒影，看着她指尖那抹鲜艳的红，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托付终身……这西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响，让他想起自己向闻莺求婚的那天。

那天他准备了很久，订了她最喜欢的西餐厅，买了钻戒，甚至还偷偷练了好几遍求婚词。

可当他单膝跪地，拿出戒指时，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闻莺，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闻莺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捶着他的胸口说：“柳浪，你怎么这么笨。”可她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柳师傅？”苏莺转过身，看到他愣在原地，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柳浪猛地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胭脂盒很漂亮。”

苏莺笑了笑，把胭脂盒放回梳妆台上：“等以后遇到那个人，再给他看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柳浪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期待，像藏在云层后的月亮，虽然不亮，却一首都在。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检测到灵魂碎片波动。”

柳浪的心一沉。他看向苏莺，她正低头整理着旗袍的领口，耳后那抹胭脂红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灵魂碎片……难道就在这胭脂盒里？

他看着那个螺钿盒，忽然觉得那上面的牡丹花纹像一张张张开的嘴，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离找到碎片又近了一步，难过的是，这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那天离开时，苏莺送他到门口。雨己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

“柳师傅，明天还来吗？”她问，手里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柳浪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彩虹的影子，也映着他的身影。他点了点头：“来。”

他想再看一天她弹琵琶的样子，再闻一天她身上的胭脂香，再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