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阳光下的裂痕（安琦墨的过去·转学阴影）

安琦墨的“阳光”，并非天生毫无阴翳。

她的家，坐落在城市另一端一个高档、管理森严的小区。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精心打理的花园，室内是简约而昂贵的北欧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晰倒映出人影，空气中常年飘散着清雅的香薰味道，与唐糖家浑浊陈旧的气息截然不同。然而，这看似完美的外壳下，早己布满看不见的裂纹。

她的父亲安振业，曾是本地颇有名气的建筑商，意气风发，家业殷实。母亲苏婉清，温婉知性，曾是大学里的美术讲师，为了家庭和孩子，早早退居二线，成了全职太太，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安琦墨和这个家上。安琦墨的活泼开朗、对艺术的热爱，很大程度上遗传自母亲。童年记忆里，有母亲在画板前温柔的侧影，有父亲将她高高举起时爽朗的笑声，有周末一家人去郊外写生时野餐篮里三明治的香气。

但这一切，在安琦墨升入初中后，开始无声地崩塌。

先是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常带着浓重的烟酒味，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焦躁和疲惫。家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父母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即便开口，也常常是压抑着怒火的低声争执，关于“贷款”、“抵押”、“资金链”这些安琦墨听不懂却本能感到恐惧的词汇。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画板蒙上了灰尘，那双曾经灵动描绘色彩的手，更多时候是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安琦墨记得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被雷声惊醒，赤脚走到客厅门口，虚掩的门缝里透出刺眼的灯光和父亲近乎咆哮的声音：“……破产了！全完了！房子！车子！全都要拿去抵债！”母亲压抑的哭泣声像受伤的小兽，断断续续。她看到父亲颓然跌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那个曾经如山般可靠的身影，此刻佝偻得像一片枯叶。母亲则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肩膀剧烈地抖动，那无声的绝望比窗外的雷声更让她心悸。

就是从那天起，“阳光”成了安琦墨必须披上的盔甲。她不能垮，不能哭，不能把家里的阴霾带到学校。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父亲则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安琦墨成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里，唯一还能“正常”运转的部分。她努力地笑，努力地融入人群，努力地扮演那个“开朗活泼的安琦墨”，仿佛只要她足够耀眼，就能驱散笼罩在家里的黑暗，就能让父母变回从前的样子。对林薇学姐那种纯粹、明亮、充满力量的倾慕，是她在这窒息压抑中，本能抓住的一缕清新空气，一个可以短暂逃离现实的梦幻岛屿。

然而，现实的巨轮终究碾碎了最后的平静。

几天前，一封措辞冰冷的律师函送到了家里，宣告了最终的审判：房子将被法拍。更糟糕的是，为了躲避债务和可能的麻烦，父亲决定举家迁往遥远的南方城市，投奔一个多年未联系的远房亲戚，几乎是从头开始。转学手续己经在秘密办理中，就在这个学期结束。

此刻，安琦墨独自坐在自己宽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卧室里。昂贵的公主床上堆着几个巨大的搬家纸箱，里面是她尚未打包完的衣物和书籍，凌乱地敞着口，像张开的、饥饿的嘴。窗外是小区精心修剪的绿化，夕阳的金辉洒在上面，却无法穿透落地窗玻璃，给室内带来丝毫暖意。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薇学姐的微信头像——一张在篮球场上的飒爽抓拍。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微微颤抖。

该怎么说？说“学姐，我要走了”？说“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说“其实我……”？

巨大的无力感和即将再次被连根拔起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想起了便利店那个撞到的、眼神像受惊小鹿的男生，唐糖。他的沉默，他的躲避，他身上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同病相怜的慰藉。至少，他的世界是完整的，哪怕那完整是建立在孤岛之上。而她，连孤岛都要失去了。

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她。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短暂的、可以证明自己存在过、被需要过的锚点。她需要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虚幻的，在彻底沉没之前。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通讯录，那个沉默的名字跳了出来——**唐糖**。

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一句邀请就发了出去：

**“周日要不要去看樱花？”**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安琦墨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丢开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为什么是他？她不知道。也许是他的沉默让她感到安全，不会追问；也许是他身上那种同样孤独的气息，让她觉得不会被轻易评判；也许，仅仅是因为在即将失去一切的边缘，她需要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证明自己并非彻底隐形。

她看着屏幕上那条孤零零的绿色信息框，如同看着自己投向深渊的一颗石子，等待着一个未知的、也许毫无回响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