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梁红玉

就这么过了六个月，一天早晨。

落落暂别叶兰，回到戏馆，让弟子发布了新招牌《梁红玉》。这个本子白承落早就想发布了，奈何叶光宗总惦记着他的戏馆，不过现在叶家的家主是叶兰，他不会再有这样的顾虑了。

今天第一台戏是《霸王别姬》。

叶兰坐在台下，喝着落落亲手给他沏的茶，似乎这场霸王别姬也是专门为叶兰所唱的一般。

他抿了一口茶。

那茶，形似雀舌，扁平光滑，色泽翠绿微黄。泡在杯中，先是浮于水面，继而缓缓下沉，犹如春雪初融，又似碧玉沉潭。水气氤氲中，一股清香便钻入鼻孔，不是浓烈的香，而是清幽的，像是山间晨雾里挟带的草木气息，又掺了些许炒制时的火香。

后台油灯昏黄，铜镜映出半面桃花。

白承落拈着细笔，笔尖蘸了朱砂，在眼角拖出一道飞红。台下人声鼎沸，他却只听见自己急促地呼吸——叶兰就坐在台下，方才撩帘时瞥见那抹竹青长衫，惊得他险些画歪了眉。

"白老板，今儿这虞姬……"梳头师傅欲言又止。

铜镜里，未上妆的那半边脸浮起苦笑："按老路子来。"手指却将鱼鳞甲的束带紧了又紧。

【慢长锤】鼓点起，大幕徐开。

白承落踏着云步飘然而出，雉翎轻颤间，满堂倒抽冷气——今日的虞姬竟在鱼鳞甲外罩了件素白斗篷，像把江雪披在了身上。

"看——云敛晴空！"

清越的嗓音刺破喧嚣，二楼包厢里，叶兰手中的茶盏一晃。他分明看见白承落转身时，斗篷内衬闪过一抹赤红——是上周被查封的《新青年》封面剪成的绢花。

水袖翻飞如雪浪，白承落却觉浑身发烫。往常千锤百炼的身段，今日每寸筋骨都在叫嚣。当他旋身亮相，眼角飞红正对台下——叶兰竟站了起来，长衫下摆扫翻了茶盘。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唱到"解君忧闷舞婆娑"时，他突然改了身段。本该柔婉的卧鱼，竟化作武旦的鹞子翻身，鱼鳞甲撞得台板铿然作响。满座哗然。

【夜深沉】曲牌骤起，虞姬拔剑。

寒光闪过刹那，白承落瞥见台下几个黑影逼近西厢。他心跳骤停——是侦缉队的便衣！剑锋急转首指二楼，在众人惊呼中，斗篷扬起的赤红绢花如血蝶扑向台下。

叶兰接住绢花的瞬间，茶盏脱手坠地。

碎瓷声里，虞姬的剑己横在颈间。白承落望着被便衣围住的叶兰，突然笑了。这一笑，眼角朱砂浸了汗，竟像淌下血泪。

大幕急落时，满场只听见最后一句散板：

"汉兵他……杀进来了！"

——却是对着台下嘶喊出来的。

黑暗如潮水漫过戏台。白承落瘫坐在衣箱上，听见外面枪栓拉响的咔嗒声。他颤抖着扯开鱼鳞甲，内衬露出半截传单，油墨印着"劳工神圣"。

胭脂混着冷汗在掌心洇开，像朵揉碎的梅花。

（台下脚步声杂沓，有人厉喝："封戏园！抓共党！"）

叶兰被抓了。原来是发布过相关刊报，被发现了。白承落因为准备唱《梁红玉》差点也被牵连。

其实真被抓了，也是“生死无悔”吧。

这回霸王别姬竟唱成姬别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