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愿

“伤我至于死地。莫动他一次啊”

铜盆里的水己经换了三遍，却怎么也洗不净手上的胭脂。白承落盯着自己泛红的手指，恍惚间觉得那是叶兰的血。

"白老板，您吃点东西吧。"小厮端着热了又凉的粥，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白承落没应声。他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残妆半卸，眼角的飞红晕染开来，像哭肿的眼。桌上摊着叶兰送他的怀表，表盖内贴着张小照——那是他们前几天在上海时拍的，叶兰搂着他的肩，两人都笑得开怀。

"警备处...杨树胡同..."白承落喃喃自语，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着叶兰曾悄悄告诉他的路线图。他突然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个樟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叶兰放在他这儿的衣物：一件灰布长衫、两双袜子、还有条深蓝色围巾。

白承落把脸埋进围巾里，深深吸气。上面还残留着叶兰的气息，那种混合了墨香与淡淡松香味的独特气息。

窗外，中午的骄阳闪耀着，叶兰被捕，似乎己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警备处地牢·同时刻

"说！齐弈梅是不是你们的联络人？"特务头子王秃子抡起皮带，狠狠抽在叶兰背上。

叶兰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黑发滴落。他的双手被反绑在刑架上，衬衫早己被鞭子抽成布条，露出下面一道道血痕。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保住他？"王秃子狞笑着凑近，"我们早盯上那个戏子了。他每次演出，台下坐着你们的人。"

叶兰猛地抬头，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齐先生...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王秃子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朋友会给你递情报？会帮你掩护地下党？"他朝手下使个眼色，"来，给叶公子醒醒神！"

一桶盐水泼在叶兰身上，他浑身痉挛，却硬是没叫出声。盐分渗入伤口，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齐弈梅明天还有演出吧？"王秃子阴森森地说，"你说，要是他上台前知道你在我们手里备受折磨，会不会..."

叶兰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不准动他！"话音未落，一记耳光扇得他耳中嗡鸣。

"那就老实交代！北平地下党的名单藏在哪？"

叶兰吐出口中的血沫，突然笑了："在...在《霸王别姬》的戏本里...虞姬自刎那段..."

王秃子大喜，正要派人去搜，却见叶兰仰头大笑："蠢货...那是...戏啊！"

白宅·寅时

白承落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梦中叶兰满身是血，朝他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他踉跄着下床，推开窗户。东方己现出鱼肚白，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去戏园准备午场的《贵妃醉酒》了。可叶兰生死未卜，他哪还有心思唱戏？

梳妆台上，他昨晚画的路线图己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水痕。白承落突然抓起胭脂盒，在桌面上重新画起来——警备处后墙有个狗洞，西侧哨岗每两刻钟换一次人...

"齐先生！"小绵急匆匆闯进来，"不好了！警备处放出话来，要您今天去给他们唱堂会！"

白承落手中的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鲜红的粉末溅在他的白袜上，像极了斑斑血迹。

"什么时候？"

"午时三刻...就在警备处大院..."小绵压低声音，"他们还说...说叶先生想听您唱《游园惊梦》..."

白承落浑身发抖。这是陷阱，赤裸裸的陷阱。但若不去，叶兰必死无疑。

他转身打开衣柜，取出那件绣着梅花的白色戏服——这是他最喜欢的。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白承落下定了决心。

警备处地牢·黎明

叶兰被一盆冷水泼醒。他的右手三指己经断了，是被铁钳硬生生夹断的。左眼睁不开了，只能透过右眼模糊的视线看到王秃子得意的嘴脸。

"你的相好儿答应来唱堂会了。"王秃子揪着他的头发，"等会儿他来了，我们就当着他的面..."

叶兰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钳制撞向墙壁。王秃子眼疾手快把他拽回来，却见叶兰嘴角流出黑血——他咬破了藏在牙槽的毒囊！

"快叫医生！他不能死！"王秃子气急败坏地大喊。

叶兰的意识开始模糊。他仿佛听见白承落在唱《霸王别姬》，那清亮的嗓音穿透层层墙壁，来到他身边。

"落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快...走..."

戏馆·辰时

齐弈梅正在勾脸，突然手一抖，笔尖在额上划出长长一道红痕。他的心猛地抽痛，仿佛有人用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齐老板？"梳头师傅担忧地看着他。

齐弈梅摆摆手，却听见窗外有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推开窗，一只灰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细小的竹筒。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毒发，未死。"

齐弈梅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扶住妆台才没有跌倒，镜子映出他惨白的脸和额上那道红痕，像极了被剑划伤的霸王。

"备车..."他声音嘶哑，"去警备处。"

小绵还想劝阻，齐弈梅却己套上戏服，将一把短而坚硬的手枪藏入水袖。那枪是叶兰送他防身的，枪柄上刻着两行小字：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