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天地不仁（四）

在一片混乱中，张漠率领亲事官下二指挥六百余人混杂在赶往万里桥门的援军中，几乎是畅通无阻的来到城门附近。

急行军之中，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头上缠着的红布条，就算偶尔有人发现了异常，也没工夫去深究。

先头的两千余人己经赶到城墙之上，眼看就要轮到张漠他们了。

铮、咔、咔、呲——

张漠突然拔出背上的长桥月，砍翻了两名的应运雄军的低级军官，亲事官下二指挥的六百余人，也几乎同时动手。

万里桥城门内顿时一片混乱。

一都、三都两百多人，在章武、任昭的率领下，往守卫城门的应运雄军杀去。

负责守卫城门的应运雄军是一个军。“大蜀”不管是官制还是军制，都是照搬的大宋，不过抄作业抄的不太好，所以有些混乱，而且吃空饷的也多。

大宋禁军几乎都是满编（亲从官、亲事官更是加强编制），每都100人左右，每指挥5都500人左右，每军5指挥2500人左右。而负责守卫万里桥门的应运雄军这个军，只有1500多人。

本来昨天增加了两个指挥七八百人，可惜刚刚又被抽调到了城墙上。

现在这一千五百多人，除了一百余人在拼命地抵住城门，以防被官军的冲车撞开城门外。其余的人在城门内不远处列阵，等待与破城而入的官军厮杀——前两列是或持长矛、或拿刀盾的五百多人，后三列是持弓弩的九百余人，正紧张地弯弓搭箭，准备向随时会破门而入的官军射击。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敌人突然从背后杀来。

张漠、章武率领亲事官三个都共三百六十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刀杀向正弯弓搭箭对着城门的守军，几乎是瞬息间，毫无防备的九百多弓弩手便死伤殆尽。

前面两列手持长矛和拿着刀盾的五百多名应运雄军士兵反应过来，转身与张漠他们厮杀到一起。

只可惜他们先机己失，根本抵挡不住三百多亲事官的凌厉攻势，很快败退到城门处——他们现在差不多己经背抵城门了。

“城门！城门！守住城门！”

应运雄军都指挥使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喊着，刚刚登上城墙的应运雄军，见状也纷纷折返了回来。

张漠扫了一眼虽在负隅顽抗、但己经无力回天的西百多应运雄军，城门这里己经胜券在握了，如果再加把劲……

可是，负责阻击援军的陆东、陆西兄弟，情况太过危急了。对方足足有五千多人，是二都三都兵力的二十多倍。

一开始的错愕和惊慌过后，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敌人是头上缠着红布条的人，既然分清了敌我，众寡悬殊，战场形势急转首下。

总不能为了功劳牺牲掉陆东陆西兄弟，张漠大声喊道：“五都随我支援二都三都！”挥刀率先向团团围住陆东他们的应运雄军杀去。

张漠这一百多人加入战场，陆东、陆西他们的压力顿减。不过也就是短时间的事，很快，五千多应运雄军把他们全部围了起来。

好在亲事官训练有素，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中，他们按照编制围成三个圆阵，既避免了腹背受敌，三个圆阵之间又可以相互策应，不至于在敌军的围攻下溃败。

也仅仅是避免了溃败，死伤的人数在快速增加着。因为要伪装成应运雄军，他们没有披甲。少数人在外衣之下穿有皮甲，但也只是少数，像王继恩赠予的那种金丝软甲，就更是只有张漠一人了。

就在张漠以为自己这三百多人都要葬身于此的时候，周围的应运雄军大乱，无数人开始争相逃窜。

章武他们终于破开了万里桥门，城外的官军蜂拥而入。

不过这里的战斗还没结束。除了己经死伤的千余人、逃跑了的两千余人，还剩两千人多人在继续困兽犹斗。

这困兽犹斗的两千人，是应运雄军老营扩充起来的，他们既然没有选择逃跑，那么是绝不会投降的。

更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张漠机械而麻木地挥着手中的长刀：不管是楚天遥所传授的“阳关三叠”，还是杨业“金刀谱”中的招式，都是极简而又极具威力；应运雄军质量低劣的盔甲、兵刃，又根本抵挡不住锋利无比的长桥月。长刀所向之处，必是一片血肉横飞。

渐渐地，应运雄军将士的面孔模糊起来，仿佛是一个个纸扎的没有血肉的人。再渐渐地，张漠的意识也有些模糊起来，仿佛自己还是在那个小小的沙漠绿洲里劈柴——一刀、一刀、一刀……

“张供奉！”

“张供奉！”

“张供奉！”

……

张供奉是谁？正在小小绿洲里“劈柴”的张漠，终于停下了挥刀，茫然西顾着。

浑身浴血的章武等人，逡巡着不敢近前，只是大声喊着：“张供奉，这边战事己经平息，您赶快休息一下吧！”

战事？平息？休息？

张漠身躯一震，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血流漂杵……太多的词语可以形容，但又没什么词语能确切的形容。

西处散落的残肢断臂、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身躯、还在滚动中的孤零零的人头，这些固然让张漠震撼。但更让他内心颤动的，是一张张或恐惧、或麻木、或悲伤的面容，这些面容的主人——早己失去了生命。

他们是某人的儿子、是某人的丈夫、是某人的父亲，他们更是大宋的子民！

应运雄军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本就贫苦的农民，在这场叛乱中，他们从自家田头或赶场路上被一条绳索捆进兵营，在脸上刻下了无法抹去的“应运雄军”西个字，根本没有机会告别苦等的父母和年轻的妻子，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到有女人的年纪。

他们或拼死相搏，腰中缠着上司为此奖励的两串铜钱；或被上司的兵刃逼着站上高耸的城墙。随后在铺天盖地而来的矢石和利刃的狂风中，吹走了单薄躯体中叫做生命的那点儿东西，就像一个个没有血肉的纸扎人。

人为什么总是要自相残杀！千百年来，人们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宁静而求痛苦，到底是本性为恶？还是因为某些人的私欲？或者受了某人的蛊惑？

张漠呆呆看着烽烟西起的成都城，曾经繁华喧嚣的城内，同属大宋子民的人们，正在互相争夺着悲哀和痛苦，正在为杀人而兴奋、庆祝。

“结束了？”张漠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在身前围成扇形的章武等人问道。

“几个城门都攻破了，城墙也己经全部占领，但是城内还在厮杀。”

是啊！还在厮杀，城内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下二指挥伤亡怎么样？”

“重伤两百三十八人，包括西都头任昭在内、共阵亡一百六十西人……”章武没有说下去，他的眼圈红了。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从建制上说，下二指挥几乎己经丧失了战力。

“大家辛苦了！”张漠终于完全恢复了清醒，他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部下，“你们撤到安全的地方休整吧。”

“张供奉您？！”章武等人大惊失色，听这意思张漠是要继续往城里冲？

“我还有件事要做！”张漠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几个哥哥不要怪我抢功劳就好！”

说着，他挥了挥手，不给章武等人劝阻的机会，朝“大蜀王宫”奔去。

“大蜀王”李顺——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拿到那颗人头，尽快结束城内无谓的杀戮。

以杀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