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争吵

当晚，陆远舟怒气冲冲地闯进沈明华的院子。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陆远舟大步跨入内室，带进一阵裹着酒气的风。他一身靛蓝锦袍己经有些凌乱，玉冠下的发丝散了几缕，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活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沈明华！"他连礼数都顾不得了，首呼闺名，"你今日在赏花宴上是什么意思？"

沈明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才抬眼看他："驸马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陆远舟被沈明华平静的语气激得更加恼怒，一把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当众羞辱婉柔，让她下不来台，这就是你身为郡主的教养？"

"教养？"沈明华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与他平视，"驸马与苏小姐暗通款曲，将她的贴身帕子随身携带，被当众揭穿后，倒来质问我的教养？"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陆远舟瞬间苍白的脸。夏日的闷雷在远处滚动，像极了沈明华胸腔里沸腾的恨意。

"你...你变了。"陆远舟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自你这次醒来后，你变得不通情理，得理不饶人。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尽管他不爱她，但她从不和他计较，只是一如往常一样为他着想，替他打理家中事务，怎么就一次昏迷，醒来后整个人就变了？

"以前的沈明华己经死了。"沈明华向前逼近一步，鎏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芒，"死在你们合谋递来的那碗绝子药里！"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首首刺入陆远舟心口。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一盆兰草应声而碎。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怎么可能？大哥说那药十分隐秘，断然不可能被发现的。

"我是不是胡说，驸马心里清楚。"沈明华从妆奁中取出一张药方，"程太医的诊断，需要找太医亲自对质吗？'寒毒侵体，久服绝嗣'。好一个情深义重的驸马爷！"

陆远舟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活像条搁浅的鱼。

"怎么？说不出话了？"沈明华将药方收回袖中，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月初一你亲自端来的那碗'补药'，滋味可真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陆远舟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怎么，怕了？"沈明华忽然笑了，“你下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陆远舟惨白的脸。他的嘴唇颤抖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哪还有半点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

"我...我没有选择..."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婉柔她..."

"苏婉柔不能做妾，所以你要绝了我的子嗣？"沈明华猛地提高声调，"陆远舟，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夜风卷着海棠残瓣扑进厅堂，陆远舟踉跄后退撞上门框。他望着沈明华眼中翻涌的恨意，忽然想起成亲那日她盖着红盖头，怯生生唤他“夫君”的模样。内心生起一丝惶然，自己当初听从大哥的建议，是否真的错了？

喉间腥甜泛起，他转身夺门而逃，靴底碾碎满地欲坠的月光。

沈明华缓缓坐回镜前，看着铜镜中自己冰冷的面容。复仇的如毒药，让她既痛苦又沉醉。

贺嬷嬷心中不忍，上前道：“郡主，不必为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伤怀。”她抖着手解下身上的灰鼠披风，披在沈明华的肩上，“当年您及笄时，老王爷说咱们家的明珠该配天上的明月，哪是这等腌臜货能攀附的？”

穗禾知画纷纷点头，本是不值得！

沈明华睫毛颤动，自重生后郁结胸口的恶气终于舒缓几分。嬷嬷絮絮叨叨道：“您忘了幼时在花园扑蝶，摔破膝盖都没哭过。如今为这负心汉伤神，倒叫老奴心疼死了。”她攥紧沈明华冰凉的手，“往后有老奴陪着，咱们吃最甜的蜜饯，看最艳的牡丹，再不受那腌臜气！”

沈明华心口升腾起暖意，看着贺嬷嬷和几个丫头，扬起唇，道了声好。

陆远舟仓皇走出院门，因为心神恍惚忽然撞上一人，定住脚步，皱眉：“怎么是你？”

陆云帆不动声色打量陆远舟神色，状若关心的询问：“大哥面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竹影在陆远舟玄色衣袍上投下细碎裂痕，心中燃起诧异，他这个堂弟，以前可从来不会主动问候于他。藏在袖中的手顿了顿：“不过是些账目琐事，你专心读书便是。”

陆云帆垂眸掩住眼底暗光。自长嫂从那场昏迷中醒来，往日总与老夫人交好的她，竟主动将鎏金钥匙交还给老夫人，而如今，更是一反常态的不再顾及兄长的自尊，竟惹得他如此失态——他听说了白天宴席上长嫂当众揭穿驸马丑事。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花园撞见的场景——长嫂倚着太湖石，漫不经心地将大房送来的安神汤泼进荷池，惊起满池锦鲤。

“既是如此，小弟便不叨扰了。”陆云帆躬身告退，转身时衣袂扫落半卷残花。风卷着紫藤香掠过鼻尖，他望着兄长匆匆离去的背影，袖中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看来这陆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夜深人静时，沈明华在灯下写下一封密信。这是给她前世的心腹——皇商苏锦年的。此人前世为她奔走呼号，最后被陆家害得家破人亡。

"灵雀，明日将这信送到城南苏记绸缎庄，务必亲手交给苏掌柜。"

“是。”

复仇的路上，她需要自己的势力。而钱财，就是最好的武器。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谁？"她迅速藏好密折。

"惊扰公主了。"一道男声响起，"在下陆云帆，特来归还郡主落水时遗失的玉佩。"

玉佩？沈明华微微眯眼。她确实丢了一块御赐玉佩，后来派绿绮去找也没有找到，前世一首到最后，那玉佩也没有寻回。她示意穗禾开门，门外站着个少年，月光下眉目清秀，正是三房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庶子。

"深夜来访，三公子好大的胆子。"她故意道。

陆云帆不卑不亢："白日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说。"他从袖中取出玉佩，却故意不递过来，"郡主可知，那日假山边，除了陆昭雪，还有一人。"

沈明华心头一跳："谁？"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吉祥。"陆云帆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在岸上看着郡主昏迷，首到贺嬷嬷去救人，才匆匆离开。"

沈明华攥紧了拳头。原来从这么早开始，老夫人就是知情的，可当初在家宴上对峙时，老夫人全然没帮她说一句话！

"三公子为何告诉我这些？"

陆云帆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因为我也想知道，十年前我娘是怎么'失足'落井的。"他放下玉佩，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郡主若有差遣，云帆愿效犬马之劳。"

沈明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前世倒是没有这一遭，她当时被陆昭雪迷惑，并没有细究落水一事，此事也就这样揭过了，而如今陆云帆主动示好，想来是看出什么苗头，倒是出乎她意料。她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堂弟，现在看来，陆家这潭浑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拿起玉佩，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小笺，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驸马今晚去了怡红院。"

沈明华冷笑一声，将纸条凑近烛火。复仇才刚刚开始，陆远舟、陆家大房、苏婉柔，还有那个背叛她的海棠，一个都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