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武器

这一晚，

湛伟博教授再梦到了那片幽蓝色的海，

但没有再看到静止的海面上，压得很低的同样静止的天空。

因为这一次，他落在了那片幽蓝色的海面之下。

海面之下的海水，同样没有流动，既没有暗流，也没有波涛。

除了海水本身，海水中也没有任何游动的鱼，没有任何植物。

梦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就像是凝固的画面，铺满了整个梦境。

只能够看到，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亦或者是往着海底更深处，

从幽蓝色逐渐变得幽暗，而没有尽头的海水。

整个梦持续的过程中，

湛伟博教授依旧仿佛感觉很平静。

只是次日清醒过来时，有些难以描述的压抑感。

生理上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好像有些窒息，猛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只是，对于昨晚上的梦，他似乎潜意识觉得理所应当了，

没有疑惑什么。

只是缓过神来之后，就爬起身准备洗漱吃饭，并开始今天的研究工作。

在离开自已休息的床位时，他伸手摸了摸自已先前的睡袋，有些莫名的，

可能是昨晚的梦，让他醒来的那一刻，出了一身的汗。

……

今天的研究工作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甚至没有什么新的方向。

对这个球形舱模型的研究分析似乎是陷入了僵局。

只是，湛伟博教授的主观感受却不是这样。

似乎随着他和这章鱼文明的造物接触时间越来越长，

他感觉自已仿佛越来越能够理解章鱼文明的审美，

原本这线条可以说古拙，也可以说粗糙的模型，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它独特的强烈美感。

这是一种不同于所有人类文明造物的感觉，

仿若浑然天成，过去许多天，他都体会不到它的精妙之处，但现在却像是隐约把握住了。

而且，这种对于模型上‘美’的感受，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

所以，今天，一整天，湛伟博也是拿着这个球形舱模型，反复端详着。

他感觉，他只要能够彻底理解和代入章鱼文明的认知，就能够理解这球形舱模型身上的奥妙。

此时此刻，

这模型只是一个普通摆设的可能，好像已经被他彻底抹去了。

他本能地就认为，这个球形舱模型上就是藏着秘密，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

整个星际飞船，整个球形舱，乃至那个外星生命，都没有这个球形舱模型上隐藏的信息更加重要。

湛伟博双手捧着这个模型，将他放在眼前，

眼里流露出一些痴迷，就像是在欣赏什么样的瑰宝。

脸上因为这种情绪，变得有些通红，时不时还莫名流露出一些笑容。

他是有些兴奋的，这种感觉有几分像他刚走入数学的殿堂时，

老师带着他们第一次推导出麦克斯韦方程组时的感受，

他感受到了其中的妙处，恨不得叫出声来。

而现在，他也越来越能够在这儿模型上感受到这种感觉了。

就快了。

他就快要弄清楚模型上隐藏着的奥妙了，

他将会将这个美妙的答案献给蔺先生！

在想到蔺先生时，

湛伟博蓦然一顿，痴迷的目光清醒过来一些。

然后，才发现，他捧着的模型已经几乎要贴到他的眼眶。

他将模型放回了操作台。

但没有坚持多久。

他端详着操作台上的模型，然后脸上流露出一些犹豫。

最后，脸上的犹豫被其他情绪取代。

他伸手，脱掉了一直佩戴着的手套。

手指第一次，直接触碰到了模型本身。

……

“老杨，昨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地面同步时间，当天傍晚，在食堂吃饭时。

湛伟博第一次向旁人提及他的梦，

此刻的他，似乎有了一种强烈的分享欲。

“什么梦？噩梦，美梦？”

“应该是好梦吧，我梦到了一片海，蓝色的海。”

“接触章鱼文明的东西太多了，你梦到章鱼文明的那片海了吧。按照球形舱里的环境，章鱼文明中的个体，就生活在一片幽蓝色的海域里。”

“……另外，我感觉，我就快要弄清楚模型上潜藏着的信息了。”

“那这是一件好事儿啊……蔺先生的目标，需要我们共同去实现。”

“嗯。”

湛伟博说话间，是有些兴奋的。

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在弄明白一些难题过后，兴冲冲想要跟旁人叙说的情绪。

……

当晚，

与湛伟博教授交谈过的杨研究员，在入睡之后，

也梦到了一片幽蓝色的，无穷无尽的海洋。

海一片死寂，不管往前往后，还是往上往下，都看不到尽头。

而湛伟博自已，

当晚，也梦到了那片海。

而海水中的景象，似乎昭示着，他离海面又再远了一些。

他处在比前往梦境中，海水更深处。

这一次，

他终于在梦里，看到了幽蓝色海水以外的东西。

在幽暗的海洋深处，他似乎看到了别得影子。

那影影绰绰的，轮廓很模糊。

既没有声音传来，动作间，似乎也没有扰动海水。

就像是从不知名处，往着那幽暗的海洋深处，投影了一些无声的黑白电影。

下一瞬间，

湛伟博感觉自已好像醒了。

但不是从问月基地的休息室里醒了，

而是在梦中醒了过来。

已经连续了三晚的，关于海洋的梦，

在这一晚看到海底深处的一些影子之后，似乎打破了什么。

一切不再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梦里，有了湛伟博自已。

在梦中醒来的他，似乎本能的，就朝着那海底深处那有着身影轮廓的地方靠近，

在梦里，

他既没有窒息，游动起来的本领也像是与生俱来。

他飞快的朝着海底深处靠近，

时间在梦里失去了意义，

他在这片幽蓝海水中越来越深。

但周围，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上方和四周依旧是那静止的海水，

下方，那影影绰绰，如同黑白电影投影的画面，似乎也从来没有拉近。

只是不知道过去多久之后，

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上下和四周一切像是失去了方向，眼前的画面也像是颠倒了。

他一下出现在了海水更深处，

好像不再往下游动，而是在往上游。

前方，从海水幽暗处到幽蓝处过渡，

有一道身影逆着光朝着他游了过来。

他朝着那道身影望了过去，

透过幽蓝色的海水，他看到了自已。

本能的，他低头望向自已的身体。

一条滑腻的触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

下一瞬间，

湛伟博从梦中惊醒过来，

同时伸出手，本能在自已身上摸索，似乎要寻找梦境最后看到的那条滑腻触手。

但随着意识回归，他似乎感觉不到什么惊恐的情绪了。

他似乎没有那么惊恐和慌张，他眼里流露出一些疑惑，手上翻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然后，紧跟着没多久，疑惑也消失了。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已的床铺和睡袋，

睡袋和床铺都被液体给浸湿了，

这次的程度，不再像是之前那样，

更像是有人在他睡觉时，往他身上浇了一盆水。

或者说，他穿着睡袋去洗浴室里泡了一遍过后，裹着水回到床上，才能够达到的效果。

打湿床铺的水，似乎还泛着一些幽蓝色，

同时，其中还有一些黏糊糊的透明粘液，

就像是鱼身上让鱼身体格外打滑的东西。

只是看到这一幕的湛伟博，脸上没有了先前那样的疑惑或者慌张，

他就像是习以为常的，看到的最寻常的事情一样，

起身准备将打湿了的床铺收拾起来。

他要去工作了。

他需要尽快解开章鱼文明那个模型上潜藏着的奥秘。

这个奥秘，一定能够是对蔺先生的目标有作用的！

他也能够为蔺先生的事业，发挥巨大的作用了！

他脸上流露出一些振奋乃至狂热。

但就在这时候，

月面基地内，

遍布各舱室，各实验，各走廊的喇叭响了起来。

“……所有对章鱼文明的研究，所有对地外星际飞船，地外生命相关的研究暂停。”

“所有正在实验室内的，或者其他区域的研究员，工作人员，全部立刻返回各自休息舱内。”

“所有人待在休息舱内，不得外出，等待我之后的命令。”

“另外，所有和月面基地，和地外星际飞船，章鱼文明相关研究团队有直接联络的所有地面工作人员，全部暂停工作，待在最近的建筑内，等待我之后的命令。”

“此外，所有正在地外线路之上的火箭飞船，除必要以外，暂停和地面以及月面的信息交换，地面和月面，暂时停止来往火箭和飞船的发射，同样等待我之后的命令。”

这是蔺道的声音。

某种程度上，蔺道用广播或者通信下达命令，都属于有些多余。

在这一瞬间，

所有的人类个体，都已经接收到了蔺道的指令。

不管是在月面，亦或者地面，还是来往地月的路途上。

对于蔺道的命令，一众研究员们，自然是立刻开始执行的。

哪怕一些实验室里，一些研究员的研究正进行到紧要关头，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只是立刻执行中断程序，然后就各自有序往各自的休息舱内返回，

原本打算将要离开休息舱开始今天工作的研究员，也都停了下来，回到了自已的床位上坐着。

对于蔺道的要求，人们自然是没有一点怨言，

不过研究员们，也会去思考原因。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边，

准备要离开休息舱的湛伟博在接受到蔺道的命令过后，

也停了下来。

他眼睛有些通红，

他想要更快的，探究出模型上的奥秘，

这很重要，真得很重要。

他也格外的急切……甚至这种急切中，还有些他想立马就看到那个在实验室里保存起来的模型的欲望。

但是，

这种种，还是被蔺道的命令压了下去。

似乎是在原地挣扎了一阵过后，湛伟博重新坐了回去。

然后，

也是因为这刚才的挣扎，

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眼里流露出一些疑惑，

他感觉，自已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出了什么问题呢？

他似乎忘了。

……

借由对于几十亿人的感应，

蔺道能够感受到一些重要的事情的发生。

就像是这些感受平时都是被潜意识和本能托管着，

重要的事情发生过后，这种感受感觉就从潜意识中浮现了出来，为蔺道直接意识到。

先前月面基地的研究员们发现1701D合金时是这样，

这次，也同样是是这样。

几乎是那湛伟博教授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瞬间，

蔺道就感应到一些事情发生了。

这种感觉，

就像是自已的身体，踩过一滩脏了的积水，

脏水溅到腿脖子上，然后感觉那小块皮肤有些痒的感觉。

平日里，自然不会去特意感受那块皮肤，当皮肤痒了自然就感受到了。

而顺着感应看过去的时候，

就发现，

人类文明目前的内部监控手段，似乎是有些薄弱了。

因为在蔺道的命令之下，

整个人类的每个人都相当于是自已人，

甚至按照虫族化理论，每个个体实际上都只是此刻人类文明这个以蔺道为灵魂庞大智慧生物的躯体一部分。

内部监控手段防范谁？

在人类文明内部，过往的机密概念都快模糊了。

当然，有蔺道的感应在，似乎也的确不太需要内部监控手段。

毕竟就像是现在，有事情发生之后，蔺道就感应到了。

此刻，借由对所有人的感应能力，

甚至能够翻找所有人记忆的程度，

几乎瞬间，蔺道就还原了，或者说直接看到，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整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昨晚，

湛伟博将那个球形舱模型从存放的实验室，带出去了。

这是他从湛伟博视角，直接看到的，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当时的情绪。

痴迷，狂热，兴奋，强烈到难以抑制的喜悦，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这种极致的情绪爆发，出现在他脱下手套，直接用手指去触碰那球形舱模型之后，

他的认知似乎被什么给篡改了，

不然，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因为，将球形舱模型带出实验室，是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宏观上，违反了由蔺道命令，衍生出来的人类道德观念。

而那一刻，蔺道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湛伟博的情绪是，

他认为将球形舱模型带出去，是对的。

是对于他，对于人类文明，对于蔺道有利的事情。

蔺道看着这湛伟博将那球形舱模型拿了起来，拿在手里，

带出了实验室。

他并没有将那带出实验室的球形舱模型藏起来，就一直拿在手里。

蔺道甚至还看到，其他研究员视角的画面，

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研究员，学者，都对湛伟博从实验室里拿走球形舱模型的画面给忽略了。

甚至，在傍晚吃饭时，湛伟博手里捏着的那个球形舱模型就挡在了那位杨研究员的视线内。

这位杨研究员依旧无视了。

不过这种使人盲目的效果，似乎对他不起作用。

至少，此刻他在翻看这些画面时，对那球形舱模型的存在，一目了然。

而再之后，

那位湛伟博教授回到休息舱之后的画面，

就变得有些错乱起来。

画面碎的，混乱的，就像是老电视的串频和闪烁雪花，

不像是有什么影响了蔺道的感应能力，

而是似乎湛伟博这时候的主观就是这么错乱。

不过，

蔺道也不需要继续看得那么真切了。

就这些，就足够让他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有一件事情，基本坐实了。

这艘星际飞船，可能真得本身就是一样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