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亮

很少有什么东西再给他带来新鲜感和刺激。

从最低级的欲望，到自我价值的实现，能够进行的他都进行了一遍。

阈值被拔高到超过人类极限的蔺道，

只是觉得生命有些无聊，一切都有些枯燥。

虽然整个世界还有几十亿人，但蔺道仍然有时候感觉自已像是自言自语。

他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的人，自顾自摆弄着一些属于他自已的布偶或者积木，

而这个关着他的屋子，也永远不会有另一个人推开门，

于是，有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玩着兴致勃勃的他，就会突然把搭建起来的积木推倒一地。

而对于其他随时他都可以感应到他们存在的人来说，

蔺道也很难将他们作为完全独立的个体，

他的能力将所有个体在另一个层面连接成了一个整体。

在这儿逐渐变得有些虚幻的现实游戏中，他们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按照最传统的观念，

蔺道自已这种状态大概是疯了。

只是在他身上，

凝聚了人类大概能够想象的关于权力的极限。

所有道德从他身上发散。

所有法律以他为准绳。

他是人类哲学的基准，是文明意识的具象本身。

没有人会谴责他，也没有人会审判他。

当然所有人都可以在他要求下，对他进行最严厉的批判，乃至唾骂。

但就像是自已抬起手，抽了自已一巴掌，

哪怕这一巴掌很重，将自已都抽到了地上，但事实的本质并没有任何变化。

在所有‘游玩’的剧情中，

蔺道这几年玩得最多的，就是人类抵抗组织，拯救组织，或者叫别得名字，推翻他这个星球大魔王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的事情是，

他或许真得期望蓝星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救世主。

如果真得出现那一种情况，他未必不会感觉恐惧，但并不妨碍他有时候潜意识里会期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大概也是自毁倾向的一种表现。

……

蔺道望着敞开着的大殿门，

从大殿里的座位上走了下来，

先是坐到了地上，然后躺在了地上。

大殿的穹顶是极近华丽而充满艺术气息的，

现存的艺术大师们，在接受到为这里的穹顶绘画雕刻的任务时。

倾注了自已的所有心血，将自已一生之中最巅峰的创作留在了这里。

穹顶绘画的主体，是类似星空的大面积彩绘，

在整体恢弘大气的同时，潜藏着耗费大师们无数心力的各种细节，为它在增添了一些难言的神秘感。

当时的蔺道，似乎还有些心思，在这幅精美的绘画边上，恶趣味的添加上了他自已的拙劣涂鸦。

只是这会儿的蔺道，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停顿了一阵，蔺道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

这具躺在地上的身躯失去了动静。

而在这边一具躯体倒下的同时，

另一边，远隔万里之外的另一边陆地上，

另一具身躯变化成蔺道的面容，站了起来。

……

这里是钦州市。

作为一座有几分繁华的都市，哪怕是已经深夜。

街边亮着的路灯下，以及街边店铺里映出的灯光下，依旧行人如织。

这附近住宅小区密集，看准商机的流动摊贩，也沿着街道两边摆了一路。

哪怕因为夜深，一些卖衣服，卖饰品，卖些小玩意儿已经收摊回家，

但卖着烧烤，卖着馄饨，卖着小吃的摊贩，依旧忙活着，招呼着顾客。

“诶，小蔺啊，好久没来了啊，今晚上吃点什么？自已拿盘子捡啊。”

两个放着串好烧烤串的冰柜旁边，摆着一个炭火炉子。

炉子后边，摊子老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系着有些油污的围裙，

一边翻着炉子上架着的一大把烧烤，一边招呼着出现在这里的蔺道，

说话间，将一个空托盘抽出来，放到了蔺道跟前，又连忙收回手，去给炉子上烤着的烤串刷蘸料，忙活的脚不沾地。

摊子旁边，

摆着两三张折叠小桌，和矮矮的折叠凳。

已经有顾客围着桌边坐着，

有一对年轻夫妻，紧挨坐着，一边吃着已经端上桌的烧烤，一边更刷着手机，偶尔说上两句话。

有几个中年男人，围着另一桌，烧烤还没有上来，但啤酒已经开了，撩着肚子上的衣物，骂着工作上的事，和公司的领导，再推杯换盏。

偶尔还有人从蔺道的身侧，身后走过，

盯着手机，手里已经提着几袋子食物的外卖员步伐匆匆，

牵着手的小情侣，左顾右盼，看了看蔺道跟前的烧烤摊过后，似乎准备换样别得。

有人看了眼蔺道，然后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忙活着自已的事情。

蔺道看起来，就像是出现在这里吃夜宵的寻常一名顾客。

周围的人声，混杂着一些烹饪的烟气，一些小吃摊上开了火翻炒动静，

以及近处远处城市里，点点灯火。

似乎就是所谓的烟火气。

蔺道未曾说话，伸手接过空托盘，

在冰柜里，捡了几样他以前爱吃的烤串，递给了摊子老板的妻子。

“小蔺，一共是37块钱，你好久没来，再送你瓶可乐啊。你要冰的还是常温？”

老板娘数了数托盘里放着的待烤的烤串，抬头笑容满面地对蔺道说道。

“冰的吧。”

蔺道在摊位上，唯一剩下的一张空桌边坐了下来。

耳边还能够听到两边，另两桌顾客的说话声，几个中年男人的吆五喝六，那对年轻夫妻的窃窃私语。

摊位前，在蔺道坐下来这么一阵，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蔺道转过头，朝着这街边不远的一个小区望了过去。

22岁生日之前，

他刚出来工作，就住在那里。

事实上，现在那套房子也还保存在那儿，

偶尔他会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一样，从那儿开始，再玩一轮‘人生逆袭’的故事。

那一年生日之前，

那时候，收入还比较拮据。

偶尔周末的时候嘴馋，独自从住处出来，跑到这里吃上几串烧烤，已经是难得的奢侈。

那时候，觉得格外好吃，好像永远也吃不腻。

“小蔺，给烤好，还有可乐。”

摊子老板从烤炉后边绕出来，将那几串烧烤放到了蔺道面前。

笑容满面地对着蔺道说道。

蔺道看着摊子老板热情而熟络的笑容，也笑了笑，拿起一串牛肉，咬了一口。

味道很贫瘠。

对于22岁之前的记忆，虽然还很清晰。

但蔺道似乎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对了……这里的所有人实际上都知道蔺道是谁。

包括这家烧烤摊的老板，老板娘，邻桌的两桌顾客。

隔壁的摊贩，隔壁小吃摊上的顾客，路过的所有行人，远处近处，所有高楼大厦里的所有人。

被蔺道影响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蔺道的存在，知道蔺道就站在他们面前，知道蔺道是谁。

蔺道对所有人的感知就像是能够感觉到自已的身体，

而反过来，也没有人会认错蔺道。

“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蔺道将牛肉串放回了托盘里，

原本还热络着的老板停下了动作，

旁边餐桌旁的顾客也都相继起身，

从这里到这条街的尽头，

所有人都能够感知到蔺道的命令，起身安静地离开了。

原本热闹的，甚至有些闹哄哄的街，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只剩下蔺道一个人的身影坐在路灯下。

坐了一阵，蔺道低头看了眼托盘里的烤串，

拿起来，再吃了一口。

依旧是很寻常的味道。

蔺道转回了头，

这具身体倒在了地上，

下一瞬间，蔺道回到了无名岛上。

……

无名岛的海滩边，蔺道出现在了这儿。

整个海滩上，铺着细润的沙子，种着一些精心布置过后的树木。

海浪打着沙滩，

蔺道就站在沙滩的尽头，任由夜里幽暗的海水冲刷着他的双腿。

对于非海边的普通人，这其实算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

只是对于蔺道来说，却显得平常。

他往着海水里一倒，

完全放松的躯体，直接被波荡着的海水托举了起来，

蔺道面朝着天。

有离岸的海水将蔺道快速带离了岸边，

只是极短的时间，似乎就到了漫漫海水中间。

不过，这对蔺道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一件事情。

他曾经任由海水把他在大洋中卷来卷去，一具躯体沉入海底，另一具躯体就再重新从船上来到海面上，

一度在大洋中，飘得很远很漫长的距离。

今晚的天色，其实不太好。

不时就有云层，遮挡了月亮。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

随着蔺道的心思一动，透过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感应，

自然有人遵循他的要求，去做一些事情。

从远处来的炮弹，打在了蔺道头顶的云层上，

然后在云层上炸开。

几声沉闷的响声，以及在夜空中闪烁的火光过后，

一阵淅沥沥的雨水突如其来。

最后，

原本遮挡着月亮和星空的云层也就消失了。

远处无名岛上的设施，也都一瞬间熄灭了灯，让这一片夜幕上的星空，显得更加清晰。

望着这片星空，

蔺道有些出神。

他能够看到繁星点点，能够看到月亮，能够看到银河。

就这么一直在海面上，任由海水托着自已，一直到了后半夜。

蔺道还海水中站起了身，

无名岛的海滩上，

蔺道没有任何停顿的，从这里重新站了起来。

目光还停顿在今晚的星空之上。

有些事情，

几乎是注定的。

如果整个星球都已经变得像困住他一个人的屋子，

那推开屋门，走出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从最低级，最原始的欲望出发，

不断拔高的阈值，最终必然投向现实世界中，唯一一片近乎无穷无尽的空间。

这片星空，或者说宇宙，几乎是唯一能够容纳下蔺道不断拔高的欲望的地方。

他想要获得一些新的东西。

他就只能从那里获得。

难得的，蔺道再有了一些像是人的情绪。

心里有些悸动，或者说心血来潮。

他的目光，从星空中，那可能几百光年以外，几千光年乃至更遥远距离外投射过来光芒的星体上掠过，

最后，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了那距离蓝星最近的星体，

那颗月亮。

月亮依旧朝着地面，反映着太阳带来的光芒。

他并没有因为蔺道的注视，而发生什么变化。

有一位哲人似乎说过，

有两样崇高的东西，一是道德，二是星空。

道德蔺道已经没有了。

但星空依旧还在这儿。

这时候，

原先寂静而幽暗的沙滩上，

再有了另外的身影，

一位在无名岛上的人，走到了蔺道的身前，

抓起了一捧泥土，放在了蔺道的脚下。

然后，

是第二个人赶到了沙滩，他同样将一捧沙土，放到了蔺道的身前。

蔺道踩上这两捧沙土堆起的小土堆，这两捧沙土就变成了阶梯。

然后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上千人聚集到了沙滩上，他们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围在了蔺道的身边。

天空之上，

原本从蓝星不同地方，跨越大洋，前往另外地方的飞机改变了航线，降落在了无名岛上。

更多的人，汇聚到了无名岛的沙滩上。

更多的人，将一捧沙土，放到了蔺道身前。

无名岛的沙滩上，

汇聚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大家静默着，未曾说话，也未曾发出声音，

目光锁定在蔺道的身上。

从沙滩往外，

整个无名岛上，短暂的时间里，也站满了人。

天空之上，一些等不及飞机降落的人，背着降落伞从天空上落下，

蔺道身后的天空上，下起了名为降落伞的雨。

蔺道身前，或者说脚下，

一捧捧沙土垒成了沙丘，

蔺道一步步走上了沙丘顶端，

沙丘变成了高台。

站在高台之上，

在整个无名岛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

蔺道未曾低头，依旧将目光锁定在那颗月亮上。

有人将身体作为阶梯，将蔺道托举着，到了距离天空距离更近的地方。

蔺道在安静中，抬起了手，指向了那颗还散发着皎洁而清冷光亮的月亮。

“我要去那儿。”

蔺道的声音不大。

但他的能力实际上也不用声音去传播。

整个无名岛上，无数人们都听到了来自领导的命令。

他们抬起了头，看向了蔺道指向的那颗月亮。

无名岛往外，距离无名岛上万公里的，这颗星球上的其他陆地上。

原本还进行着各种生产活动或者生活的人们，

在这儿一瞬间，同一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或是就在户外，或是步行到了户外，或是透过屋里的窗。

望向了能够看到，或者不能够看到的月亮的位置。

蔺道的要求，就是这颗星球上智慧种族的最重要，或者说唯一目标。

他们或许还有自已的意识，

但一切的前提是，不会影响到完成蔺道的要求。

这就像是，

大脑指挥手脚四肢。

现在，

大脑指挥着四肢，想要推开这间封闭着，只有一个人的屋子的大门。

“去月球！”

有人呢喃着，有人笑着说着。

汇聚起来的声音，像是在整个星球上，形成了强烈的回声。

蔺道也能够听到这些声音，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偶然个体此刻看向月亮的感受，

就像是，手指在触碰到某样东西之后，传回到意识里的触感。

在这儿极其统一而回荡的声音里，蔺道也没有转过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颗月亮之上。

而周围，

密密麻麻在无名岛上的人们，则是开始散去了。

他们将要开始，去完成这条来自于‘大脑’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