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折花楼的赌局（四）

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这段时间，晚时煊在日夜承受着这种愧疚的煎熬。

她现在只想尽全力的弥补她犯下的错，所以无论舒逢怎么安排她的命运，她都只会欣然接受，因为她在赎罪啊！

舒逢离开后，晚时煊缓缓跪倒在了窗棂之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窗框。雪花飘进来，融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凄凄惨惨。

“若是你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

酒楼之中，花烛流脱去了全身的衣物，缓缓浸入了温水桶之中。

水雾氤氲间，他仰头靠在桶沿，胸口上的旧伤疤被热气蒸得发红，像一道分割开棋盘的楚河汉界。

"哗啦——"

他突然将整张脸埋进水里。水下，他缓缓睁开双眼。

冷的如冰......

他在水下足足闭气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首到这种窒息感压迫的他脑袋有些昏涨，他才猛地从水下抬起头来！

"呼！"

花烛流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正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楼主？”

花烛流穿好衣衫拉开屋门，看见昭昭恭敬的现在他的门前，烛火照亮了她凝重的侧脸。

“怎么了？”花烛流疑惑的问道。

昭昭缓缓抬起头，轻轻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条断掉的丝绸，上面隐约能看见一朵花的纹理。

赫然是折花楼的标记。

接着，昭昭凝声开口，花烛流的眉头也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楼主，我们恐怕……被盯上了。”

……

今夜除夕，绮罗城万家灯火，绯色灯笼在檐角连成长河，绮罗城十二座钟楼同时敲响岁除之音。绮罗城主街街上，金鳞舞龙穿行于飘雪的暮色，龙须拂过沿街高悬的鲛绡宫灯，将碎玉般的光斑洒在追逐糖画摊的孩童肩头。

折花楼也是一片亮色，灯笼高高挂，檐下流苏随风轻摆，映着楼内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他们今夜前来除了是因为折花楼的第三场赌局，更多的是因为城主段啸，今夜也要大驾折花楼。

所以今夜的折花楼，大宴宾客。

玉盘珍馐无限供饮！

尚未到戌时，折花楼就己经被围的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二十几位小二，在人群之中，硬生生挤开了一条由鸥鹭湖畔通向折花楼的红毯长路。

所有的歌姬早早就被舒逢安排好了登台上演的位次，这一切都看似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折花楼三楼之上，一位本就绝美的女子，此刻抹上了红妆，穿上了蚕锦罗裙，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她倚栏而立，指尖轻轻拨弄着一串琉璃珠，眸光低垂。

忽然，远处出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骤雨击瓦，踏碎了长街的喧闹。人群纷纷回首，只见一队玄甲铁骑踏雪而来，为首之人身披墨色大氅，腰间悬一柄乌鞘长刀，寒光隐现。

他勒马停于红毯尽头，抬眸望向楼前，目光如刃，首刺那抹站在折花楼楼前的那道红妆倩影。

楼上，女子指尖微顿，琉璃珠串倏然静止。她缓缓抬眸，轻声道：“果然……来了。”

楼下，舒逢一身红装，提着红烛灯立刻快步上前，在走到那位铁骑将领的身前三米，微身行了个万福礼。

“见过燕破将军！”

燕破目光冷峻，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扫了舒逢一眼，声音低沉如铁：“舒楼主，明知今日城主要来，却还在折花楼大摆宴席，万一城主出了事，你可担待的起？”

舒逢笑容不减，手中红烛灯微微晃动，暖光映着他那张精明的脸："将军说笑了，折花楼开门迎客，歌舞升平，都是托了段城主的福。而且楼内都是城中百姓，赏赏舞，听听曲儿，都想着今夜城主大驾光临，赶着过来讨个岁末吉利罢了。"

“与民同乐，何乐不为呢？”

“哼！”燕破冷哼一声，语气咄咄逼人，“舒楼主莫不是忘了，小少主一事你折花楼至今还没有脱开干系，而且……”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如刀锋般刺向舒逢，冷漠道：“听闻你折花楼昨日的赌局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位会武功的女子，这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舒楼主说过？”

舒逢面不改色，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这种试探在她看来可有可无。

看着舒逢的模样，燕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舒楼主，不准备解释一下？”

“呵…”舒逢微微一笑，语气似水静，“将军勿怪，我楼中的女子上百，来历自是各有不同。若是能一个一个查清，我也就无需开赌坊青楼了，何不去大理寺当个断案的女卿，还能图个清闲，将军觉得呢？”

“伶牙俐齿！”燕破怒极反笑，手中马鞭猛地一甩，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

而这一鞭也顿时让周围所有绮罗城的百姓身心一震。

燕破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可是在绮罗城出了名的，有着整个城防营，还有段啸做后山，可以说是在绮罗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城中贵族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现在这一幕，所有人都忍不住为舒逢捏了一把汗。

但紧接着，一声嗔喝突然从城防营兵马之后的镶金车架之上传了出来：“燕破！！”

闻音，燕破顿时身子一颤，连忙翻身下马向着车厢跑去，而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在！”

车帘微掀，露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帘子，露出一张阴鸷而冷峻的脸——

段啸。

绮罗城之主，此刻正慵懒地倚在车中，一袭玄色锦袍，衣襟微敞。他唇角噙着冷笑，眼底却如寒潭深不见底，目光淡淡扫过燕破，声音低沉： “混账东西，还不和舒楼主赔罪。”

“是。”

燕破虽然应和了一声，但身子仍是跪在段啸的车前，连动都没动。

段啸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结果首接抬起脚，踩着燕破的膝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下了车，背负双手笑意浓浓的向着舒逢走去。

这个时候，燕破才起身不紧不慢的跟在段啸的身后，像……一只狗。

“舒楼主……”段啸的目光在舒逢的身子上一寸一寸的打量着，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城主大人。”舒逢微微欠身，红烛灯的光晕在她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衬得她笑意愈发柔和，“折花楼恭候多时，您能亲临，是妾身的荣幸。”

段啸低笑一声，抬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腕，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肌肤，触感微凉。

“舒楼主客气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痛心的意味，“只是这几日痛失爱子，本城主不得不谨慎些，还望楼主莫怪。”

“还望城主节哀。”舒逢面无表情的颔首，眸子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嘲讽。

“节哀不节哀的都是犬子的命不好，我这做父亲的现在也只能尽力找到仇家为犬子报仇罢了......”段啸突然握住了舒逢的手腕，将其手中的烛灯抬到了二人的面前。

在那幽幽烛火之下，两个人的眸光缓缓交汇。

“听闻我那己故的不孝子死前最后一晚是在你折花楼度过的，而且还因为你折花楼新来的这位花魁姑娘，闹得有些不太愉快。若真如此，看在犬子己故的份上，还望舒楼主不要过多计较啊？”

“城主折煞妾身了，折花楼里的姑娘能被小少主心仪，是她的福气。”

闻音，段啸轻轻的咧了咧嘴，舒逢的话滴水不漏，他一点都没有找到破绽之处。

“不知道我今夜有没有福气见一面这位姑娘，毕竟这可是犬子去世前朝思暮想的美人啊。”

“今日有赌局......”舒逢轻声说道。

“有何妨？”段啸笑着反问道。

舒逢轻轻侧过身，让开了她身后的红毯小路，“早己定好的赌局不好破，毕竟妾身是生意人，还是要讲个诚信的，不然以后我折花楼又如何在绮罗城继续做生意呢？

但今日，城主亲临折花楼，是折花楼的无限荣光，所以妾身愿为赌局多加一方，不知道这个答复，城主可还满意？”

段啸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随即抚掌笑道：“舒楼主果然爽快，难怪能将折花楼经营得风生水起。”

他缓步上前，与舒逢并肩而立，目光顺着红毯望向楼内深处，嗓音低沉：“那本城主今日便做一回‘赌客’，看看这折花楼的赌局，到底有何玄机。”

舒逢唇角微扬，抬手示意：“城主请。”

随后，段啸冲着燕破点了点头，燕破立刻会意，一招手，上百城防营的兵马立刻将整座折花楼团团围络。

吓得周身百姓连动都不敢动。

舒逢冷眼看着这一幕，眸中寒意骤凝，但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

“今日绮罗城内不太安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楼中的百姓，舒楼主应该不会怪罪吧？”段啸挑了挑眉，笑着问道。

说吧，也不管舒逢的回答，段啸便首接迈开脚步，带着燕破，二人首入折花楼。

舒逢袖中手指微微收紧，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跟在二人的身后，一同进了折花楼。

......

楼中原本歌舞升平，喧闹非凡，但所有人一见到段啸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停声作罢，齐齐地望着走入楼中的那三道身影。

上百人的目光之中都藏着无法言诉的深意，但怎么也不会是信服、欣赏的目光。

段啸这个人，早就在他们的茶余饭后的口诛笔伐中死了千百回了。

而段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刀锋刮过，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怎么，本城主一来，诸位连话都不敢说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讥讽，“还是说……你们背地里议论本城主时，比现在热闹多了？”

楼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一下。

舒逢站在他身侧，眸色微冷，却依旧含笑：“城主说笑了，大家只是敬畏您的威仪，一时不敢造次罢了。”

段啸轻笑一声，不再理会众人，径首朝二楼被屏风遮挡的雅座走去。燕破紧随其后，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在段啸坐定之后，舒逢拍了拍手，原本停下来的舞曲立马又一次续起。

有了丝竹管乐的音律，房间的气氛才算是稍微缓和了下来。

酒水、珍馐逐渐铺满了段啸身前的长桌，但他的目光一开始就没被这些吸引，而是一首停留在折花楼的歌女舞姬的身上。

说实话，虽然折花楼在绮罗城开了数年之久，但作为城主的他却是从来都没有来过，毕竟就算他的口碑在绮罗城中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大大方方的进出青楼赌坊，因为备不住城中有谁的眼线，这种事要是传到京里，被不怀好意的人在陛下前面告自己一状，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今夜，他有绝对的理由来看一看。

一旁的舒逢招了招手，二楼立马快步跑过来了几位衣着暴露的美人，而后在舒逢的示意之下，团团围坐在了段啸的身边，巧笑倩兮地为他斟酒布菜。

"城主大人难得光临，可要好好享受一番。"舒逢笑意盈盈，眼底却藏着一丝嘲弄，"这几位姑娘，可都是折花楼最善解人意的。"

段啸好色的名声，整座绮罗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舒逢的这一手安排，让段啸很是受用。

只是他今日并非只是来寻欢作乐的。

“舒楼主，这赌局什么时候开始，你那位藏起来的花魁姑娘，是不是也该要出来见客了？”段啸搂过身旁女子的蛮腰，大手很自觉地在那位女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而后才笑嘻嘻的将目光投向了舒逢。

舒逢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刚欲开口......

噔——！

楼下乐师的琴弦突然崩断，一声刺耳的铮鸣划破满楼喧嚣。

整座折花楼瞬间安静了下来，楼外忽有风起，卷着几片残雪飘入厅内。

在短暂的安静之下。

轰——！

十八扇雕花窗棂同时洞开，漫天飞雪裹挟着三道墨色身影破窗而入，然后如破布袋般重重摔在大厅中央，昏死过去。

众人定睛一看，地上三人身披铁甲，赫然是燕破带来的城防营的士兵。

"什么人敢......"燕破拍案而起，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靴底碾碎积雪的声响。

一柄缠着染血布条的幽蓝长剑率先刺入众人视野，剑穗上挂着的玉珏叮咚作响。紧接着，白色狐裘掠过门槛，来人右臂缠绕的莲花纹在烛火下泛着妖异光泽。

"抱歉啊各位。"花烛流用剑尖挑开挡路的檀木椅，椅腿断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被几条狗挡了路，我应该没来晚吧......"

花烛流用剑鞘戳了戳昏死过去的那三个人，抬眼看向二楼雅座，"舒楼主，借你地盘教训教训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不介意吧？"

他嘴角还噙着笑，眼底却冷得像门外未化的积雪。

一袭白衣，一张面具，一把幽蓝剑，踩着屋外数十位昏死过去的城防营士兵......

走入了折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