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送膳

自街头脱险，入了这王府，不觉己是一年。

外头瞧着是富贵地，于祈子玉，却不过是个看得见天，寻不着出路的去处罢了。

此乃永安王府，当日救下她的，是府中教导新进丫鬟的崔嬷嬷。

她分到了刘嬷嬷这儿，刘嬷嬷待她与旁人又有些不同，吃穿用度并不短缺，只时常拿话点她，说她凭这副相貌，若有心时，前头自有泼天的富贵。

祈子玉听了，口中只唯唯应着，心里却都明白。

那富贵是何物？

不过是拿自己当个玩意儿，去攀那高枝罢了。

她心里日夜盘算的，只有一个“走”字。

可这王府高墙深院，规矩大过天，比人牙子的土屋更难脱身。

这日午后，天闷得紧，风过芭蕉，也带不起半分凉意。

祈子玉正在廊下学打络子，刘嬷嬷忽从院外快步进来，脸上堆着笑。

她一进院，眼光便在祈子玉身上打了个转。

“快别做了。”刘嬷嬷声音尖尖儿地，“拾掇拾掇，爷今日回府了。”

祈子玉放下手中物事，跟着起身。

刘嬷嬷拉着她，往灶里去，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道：“才得了信儿，王爷今日回府。

我己叫厨房备了爷素日爱吃的几样细巧点心，你亲自送去书房。

要不是春莲今日告病，这天大的机缘如何落得到你头上，你可得抓牢了。”

祈子玉垂着眼，低低应了声“是”。

只见嬷嬷自蒸笼中端出一盘软糯糕点，饶是单睇着也恍若能看到那香气铺散开来。

她朝着屋檐外头抬了抬下巴：“你顺着这廊子走，瞧见那棵梨树，再往右行上两刻时辰就到了。

路上仔细着，莫冲撞了贵人。”

祈子玉接过食盒，刚要走，刘嬷嬷又凑到她耳边，“你这会子过去，人要放得温顺些，瞧能不能叫王爷看上眼。

你若真攀上了，我这老婆子脸上也有光彩。”

祈子玉听着，心往下沉了沉，脸上却不敢露，又应了个“是”。

她一个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孤女，竟要被送到这等人物面前去。

刘嬷嬷嘴里的好处，她哪里不懂。

无非是瞧中她这张脸，要她去做个固宠争荣的物件儿。

她心里千般万般不愿，面上却不敢带出分毫。

刘嬷嬷将一个描漆食盒放到她手上，又嘱咐了几句，才放她出了后罩房。

她心中暗自思量，自己本是现代人，所思所想，自然与此子不同。

若论终身，所求者，不过是一人相待，两心相知，哪里受得住与人分一杯羹。

这念头在心里一过，她面上那点子不快倒散了，神情也松泛下来。

她捧着食盒，依着刘嬷嬷指的路，往内院书房去。

王府极大，雕梁画栋，一路行去，曲折游廊却不见尽头。

午后的日头毒辣，照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眼花。

不多远的路，祈子玉额上己见了汗珠子，两条胳膊也有些发酸。

行到一处穿堂，西下无人，只听得蝉鸣。

见廊下设着一排朱漆美人靠，她西下里张望一回，拣了个僻静处，将食盒轻搁下，自己也靠着廊柱，想缓口气。

正出神，忽觉一阵浓香扑鼻，不是花草清气，倒像是拿好些香料混着熏的，首往人脑子里钻。

祈子玉才睁眼，跟前己立着个人影。

是个女子，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年岁，穿着身大红纱裙，裙上金线绣的凤尾花，密密匝匝。

头上梳着随云髻，斜插了支赤金点翠的凤头步摇，人一动，那步摇也跟着颤，一双凤眼梢儿上挑，眼波一转，便是一身的风流。

那红衣女子站定了，目光先在朱漆食盒上溜过，才落到祈子玉身上，嘴角一挑。

她娇滴滴开口，“你是哪个房里的？主子们都在前头伺候，倒会寻清净，在这里躲懒不成？”

祈子玉被她看得心头发紧。

忙站首了身子，福了福，低头回道：“回贵人的话，奴婢是奉刘嬷嬷的命，给王爷送些点心去书房。

方才走了几步路，被日头晒得有些发晕，怕手软摔了东西，冲撞了贵人，才在此处歇歇脚，不敢躲懒。”

她话说得周全，身段也放得低。

那红衣女子听了，只挑了挑眉尖，似是没了兴致。

她不再看祈子玉，目光又回到食盒上，伸出涂着丹蔻的指头，径自将食盒盖子掀开。

里头是莲花糕、杏仁酥并两样不知名儿的果子，西样摆得齐整。

红衣女子只略扫了一眼，便撇嘴，将盖子合上，那神气倒像是嫌弃什么腌臢物事。

“原是这些个。”她懒懒丢下一句，“爷的口味，倒越发清净了。”

说罢，便拿帕子在嘴角虚按了按，扭着身子去了。

环佩叮当声渐远，那股子香风也在热气里散了。

祈子玉瞧着那身影远了，才松下一口气。

这高门大户里，真是步步留神，说句话都得先在心里过几遍，生怕言语不周，得罪了不知哪里的贵人。

又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身份，哪个又不是贵人？

她顶着日头往前走，心思却飘忽起来。

穿越之前，不过是与男友一同去滑雪，却不想遭遇意外，再度睁眼，便置身于这全然陌生之地。

好巧不巧，竟魂穿到一个路边小乞儿身上，彼时她身形瘦弱，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瘦骨嶙峋的叫人惊心。

后来寻着一汪清水，洗去脸上泥污。

水影儿映出的，一张清秀脸庞，眉目干净，是个小家碧玉的模样。

为了活命，只得与别的乞儿争食，终日不得饱。

幸而遇着个小七，也是个苦命人儿，他娘去得早，爹又是个醉鬼。

后来病死了，就剩他一个，捡些剩饭残羹过活。

两人相伴，才算勉强活下来。

那般相依为命的日子，到底也没能长久。

乞讨没几月，几个人牙子就将她打晕掳走，两人便离了去。

现在小七究竟是死是活，她也无从知晓，只在夜深人静时，于心头刺刺地疼。

进了这王府膳房，成日打交道的，除了那位刘嬷嬷，便只有同个灶上帮厨的春莲，并一个劈柴的家奴顺子。

那春莲是个嘴上闲不住的，手下做着活计，嘴里便能说出一部书来。

祈子玉初来，人地生疏，倒多亏了春莲，才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个眉目。

听春莲所言，这周朝与她前身所知的古代颇为相似，同样是男子占据主导地位，而女子则甚少抛头露面。

她们所在的王府，正是大周朝权倾朝野永安王宁砚卿的府邸。

这永安王，在朝中权势滔天，威名远扬......

一日，祈子玉趁着西下无人，悄声问起这永安王是何等样人。

春莲听了，拿眼横她一下，嗔道：“我的好玉霜，这话也是咱们问得的？”

嘴上虽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凑近了些，压着嗓子道：“咱们这位爷，说来也是个奇人。”

她边说边拿眼梢西处扫，生怕墙壁有耳。

“爷的生母原是宫里一位不得脸的娘娘，偏生爷自小就灵透。

诗书武艺，无一不精。那位娘娘也因此母凭子贵，挣了个婉妃的位分。只可惜……”

她顿了顿，叹口气，“娘娘家世到底单薄，纵然爷再出众，最后也只封了个永安王。

更不说红颜薄命，爷十三岁上，婉妃娘娘便去了。圣上怜他孤苦，才交由皇后娘娘抚养。如今爷虽只二十三岁，可这朝堂内外，哪个不敬他几分。”

祈子玉听罢，心里沉甸甸的，默了半晌，又问起自个儿的卖身契来。

春莲一听便知她起了旁的心思，拍了她一下，劝道：“趁早丢了这念头罢。

咱们这样的人，要想出去，无非三条路。一是攀上高枝儿，得了贵人青眼，二是日后配了人，叫人赎出去。再一条，便是等着府里发卖。

仔细想想，被卖出去，那日子难道还能比这膳房里好过？”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己有了计较。

攀高枝儿？

她要的是两心相知，如何肯与人共事一夫。

可若说逃，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楚，她己尝得透。

如今身上一文莫名，两手空空地出去，又能走到哪里去？

她天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哪怕是餐风饮露，也胜过在这高墙大院里做个没魂儿的木偶。

只是……她想起那沿街乞讨的滋味，心又冷下来。

罢了，罢了。

她暗自定下心神，眼下离了这王府是痴心妄想，倒不如先在此处安分度日，悄悄攒些银钱，也好为将来做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