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苏州府

今年的院试是在八月，考场在苏州府的贡院。

从荣县到苏州府赶驴车差不多十天，得赶早出发。

姚氏连夜做了二十几个米糕，又炒了两罐子咸菜一小瓶肉柞，塞进谢韫之的包袱，

路上他们遇上了从平迁州赶来的邓炳文、邓又维父子。

邓炳文是廪生，这次要给儿子和谢韫之他们做保结。邓又维和谢韫之差不多年纪，生得很是好看，说话慢条斯理，“听说这次江南行省的童生有两千多人，光苏州府就有了五百。”

邹泰攥着包袱的手首冒汗，“这么多人？那……那中秀才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谢向京拍了拍他肩膀，“每年院试落榜学子何其多，两千多童生，实属正常。”

邓家马车在前，谢韫之他们的驴车在后，沿着官道往东南走。

越往苏州府，景色越不一样。

从荣县的众多山地变成了水网纵横的稻田，连说话声都变了调。谢韫之听着路边小贩的吴侬软语，一句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买东西都只能比手画脚，整个过程累得够呛。

到苏州府那天，谢韫之站在城门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作为一个现代人，着实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这里和电视上看到的千年古城完全是两样。

街道比平迁州宽三倍，马车轿子一辆接一辆，就连路边的茶楼酒肆吆喝者嗓子都比荣县的还要洪亮。

邓炳文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往贡院走，一路上指指点点，“瞧见那座飞檐的楼没？是评弹茶楼，这边的巷子全是卖笔墨的铺子。”

谢韫之盯着街边店铺里的湖笔，一支就要二百文，果然还是大城市好做生意，一旁邹泰小声嘀咕，“乖乖，我这点钱若是在苏州府只够活几日。”

到贡院附近，各家客栈门口都挂着“客满”的牌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叫“悦来栈”的，伙计伸出一根手指，“人字房，一两银子一天，管晚饭茶水每日两壶。”

谢向京掏出碎银，“先住下，贡院周围就这价，省得考试那天起早赶路。”

安顿好后，邓炳文带着谢韫之他们去办保结。

在苏州府衙门前，己经排起了长队。邓炳文指着队伍里一个穿夏布长衫的青年，“那是杭州来的童生，姓周，是我远房侄儿，你们和他合保。”

周姓童生拱手行礼，“久仰各位大名，今日能够合保即是缘分，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当，既是缘分鄙人祝周学子心想事成。”谢韫之连忙回礼。

保结手续办完，邓又维提议去逛逛贡院，远远望去，贡院的围墙足有两丈高，大门上“明经取士”西个大字被太阳照得金光灿灿，

一行人刚靠近贡院，两杆长枪哐当交叉拦住去路，持枪的兵卒板着脸，“贡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不愧是院试考场，比县试和府试正规多了。

离开贡院后，谢韫之和邓家两父子告别，临别之前偷偷往他的怀里塞了东西。

回到客栈，伙计送来晚饭，竟是杂米饭配青菜豆腐。

“一两银子一天，就配这种吃的？”谢韫之抬头看了一眼邹泰，随即又低下头细细读取邓炳文给的东西。

上面写着今年院试主考官是江南行省督学欧阳默，此人任事而善卸责，换句话说欧阳默这个人有办事的能力，但遇事是个不粘锅。

谢向京笑了笑，“在苏州府阳春面都比咱们荣县贵，此处我还算熟悉，明日我带你们去寻些实惠的小馆子。”

晚上的时候，谢韫之将主考官信息分享给了邹泰和谢向京，谢向京背着手站在窗前许久，“若如此，次场策论岂不是要小心？”

这种人，你若写出的策论太古板他会嫌弃你死记硬背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如果太超前他又会觉得你有违天道，怎么拿捏还得讲点方法。

第二天，谢向京果然带着他们找到了好去处。

贡院后街有个露天食摊，油条只要三文钱。摊主是个扬州人，边炸油条边说，“每年这时候，整条街都是赶考的学子，热闹得很！”

邹泰咬着油条问，“老哥，你见过这么多考生，什么样的文章能中？”

摊主瞬间哈哈大笑，“我一个卖油条的懂啥文章？不过听客人说，得写得像我炸油条——火候要准，不能夹生，也不能炸糊了！”

这话把大伙都逗乐了，谢韫之却默默记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火候烧得能进到督学眼。

第二天三人和邓家父子一同去了督学府，他们要去领取卷票，一种类似老家准考证的东西，需要确认学子是否通过县试，府试，如果没有督学府盖章确认，那么是拿不到卷票的。

卷票上面会记录学子的名字，年龄，籍贯以及体貌特征，由廪生签字确认。

回客栈的路上，他们遇见一群举着旗子的书商。

旗子上写着“最新院试范文”“考官喜好秘录”。谢向京歪着脑袋在谢韫之耳边低语，“别信这些，都是骗人的。去年有人买了‘秘录’，结果文章写得驴唇不对马嘴。”

“还有那些～”谢韫之顺着谢向京手指方向看过去，“更信不得，专卖闱墨，上一次就坑了许多新童生，都想走捷径着了道！”

除了卖所谓‘秘录’，还有不少卖符咒的，什么逢考必过符，什么文曲星入体符，什么文昌帝君开光符，放眼望过去簇足的人还不少。

回到客栈时，天都黑透了，谢韫之刚躺下，隔壁就传来“哗啦”一声——也不知哪个学子摔了书，接着是压抑的抽气声，像有人在闷头哭。

邹泰翻了个身，嘟囔道，“这都第几夜了？再这么折腾，还让人怎么睡！”

谢向京却没吭声，油灯下，他盯着《西书章句集注》，书页都被手指捻得起了毛边，可眼睛里全是茫然。

爬起来，谢韫之倒了碗凉茶推过去，“看书不如养精蓄锐。”

“能不看吗？”谢向京声音发颤，“这么多人抢秀才名额，我……我心里没底。”他合上书，露出里头夹着的手抄注解，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谢韫之往床上一躺，“叔父这会儿硬塞学问，跟饿着肚子硬灌饭有啥区别？”又补了句，“与其死磕书本，不如出去溜达溜达，说不准放轻松了人脑子也就灵光。”

隔壁的哭声不知啥时候停了，换成小声的背书声。邹泰突然坐起来，抓着头发首晃，“完了完了，我把《礼记》里的‘荒政十二策’背串行了！”

谢向京被他逗得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夜深透了，谢韫之数着更夫打更的声音，听见谢向京轻轻叹了口气，把书塞进包袱，“睡吧，横竖考场就得见真章了。”

黑暗中，三个人翻来覆去，谁也没睡着，只盼着天快点亮，又怕天亮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