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几日不去南风馆

南风馆的回廊里，三三两两的杂役和男郎聚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蛛网般蔓延。

清清攥着袖中仅存的三十两碎银，指尖冰凉，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那些刺入耳膜的词句。

“听说了吗？楚馆主在刑部大牢里喝了尿……”

“还不止呢！我听牢里出来的人说，他被打得不形，衣裳都被撕烂了……”

“啧啧，刺杀之罪，能捡条命就不错了。”

……

都说女人是八婆，可是这些男人闲言碎语起来，丝毫不亚于女子。

清清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视那些人，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反驳，想告诉他们楚南是冤枉的，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呜咽。

她加快脚步跑回杂役房，推开门，将自己摔在冰冷的木板床上。

床板下藏着她攒了许久的钱袋，她倒出来一数，加上今日长公主赏赐的，总共不过三十五两。

楚南一天就要十两，这点钱连西天都撑不住。她想起牢里楚南满身的血污和那双强装镇定的眼睛，急得眼泪首流。

借钱吧！偌大的南风馆，楚南平日里又待他们极好，总不能一个有良心都没有吧！

“求求你，借我十两银子吧……就十两，我下个月一定还！”

清清抓住路过的一个男郎的衣角，声音卑微。

男郎嫌恶地甩开她：“走开！谁知道你拿银子去做什么？楚南犯了谋逆罪，沾了他的边，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楚馆主是冤枉的。”

她又去求厨房的婆子，求管账的先生，得到的却是清一色的白眼和驱赶。

“快走吧，别连累我们！”

“谁有钱往那火坑里扔？”

……

人情冷暖，泪眼汪汪。

“可是楚馆主平日里待你们，都不薄啊！”

厨房的婆子、管账的先生……都与她一样，当初是被扫地出门，楚馆主见着可怜捡回来的啊！

但为什么明明有恩的，如今楚馆主出事，便都置之不理了呢！

失魂落魄之际，只见拐角处显出一角青衣。

“清清～”

是沈公子，他今日穿的比别日暴露。

“这个你拿着。”只见他从衣袖里掏出几两银子塞给清清，“我只有这些了，你拿去救楚馆主吧！”

她看到他身子暴露处的淤青，以及不展的眉梢。

这些是她听说的。听说南风馆换了新馆主。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件便拿沈公子开刀。

他说既然来了南风馆，哪里有卖艺不卖身的，只将沈公子的衣服扒个精光，绑在馆外的柱子上揽客，以儆效尤。

若是不从，动辄打骂，扒衣、羞辱、受刑……

听说昨天，馆主亲自为他开了处。如今他那清白的身子怕是己经……

“楚馆主有恩于我。”他回忆往昔，不住叹气，

“当年家道中落，卖身为妓，是楚馆主收留，准许卖艺不卖身。若有贵女强迫，他也必定出手相救，说些好话，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公子，你在这儿也要银子的，我看还是……楚馆主的钱，我凑够了，凑够了。”

“拿着吧！钱，我用不着了……”

他转身离开，像失了魂。

她看到他眼里的光灭了，随后似有某种决绝，像是视死如归。

楚公子给的银子也是微乎其微，但却暖暖的。

回到房间，清清目光忽然落在梳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上。

那是长公主赏她的赤金点翠步摇，她一首没舍得戴，收在盒子里。

她想起那支簪子上圆润的东珠和翠绿的羽毛，心想这定是极贵重的东西，当掉它，或许能救楚南几天。

当铺的柜台很高，清清踮着脚尖，将木盒推上去。

掌柜的慢悠悠打开，瞥了一眼里面的步摇，嘴角撇了撇，拿起放大镜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随手扔回盒里：

“这破玩意儿，成色不行，珠子也发乌，顶多值五十两。”

“五十两？”清清愣住了，她以为至少能当几百两。

“当不当啊，不当就拿走。”掌柜这样说着，眼睛却是止不住偷看着簪子。

但想到楚南等着银子救命，她也顾不上多想，连忙点头：“当！我当！”

掌柜的不耐烦地丢出五锭十两的银子，挥挥手让她快走。

清清紧紧攥着银子，只觉得心口发堵，原来长公主赏的东西，也并不值钱。

此刻，街角那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里，长公主正掀着轿帘，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银子和那个空了的木盒。

“殿下……”小梅在一旁低声唤道，只见长公主脸色苍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亲眼看着喜欢的人当掉自己送的东西，去救别的人是什么滋味？

那支步摇是满庭芳花千金拍的，用的是南海进贡的上等翠羽和东珠，莫说五十两，便是五百两也不止。

这小丫头，太蠢太笨了！

她本想让她吃个亏，明白离开她的庇护便一文不值，却没想到亲眼看到清清拿着她视若珍宝的簪子，被当成破铜烂铁般贱卖。

那一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去，把簪子赎回来。”长公主道。

小梅领命，走进当铺，将五锭银子拍在柜上：“赎当，你手里的那支簪子。”

掌柜的正摆弄着步摇得意，看到小梅时不屑一顾：“这位姑娘，赎当……得加钱。这簪子可是我们的镇铺之宝，少说也得一百金！”

“镇铺之宝？”小梅冷笑一声，扬手便是一个耳光扇在掌柜脸上，

“方才你说它只值五十两，转眼就是镇铺之宝了？你打量我不知道呢！”

掌柜的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哪里来的野丫头，敢来我这里撒野，来人，给我教训她！”

几个大汉蹦出来，摩拳擦掌扑来。

只见得小梅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扑”的一声将他揪出来摔在地上。

那几位大汉见此，亦不敢再靠近。

只见小梅将步履踩在掌柜胸口，问着：“掌柜的，你该知道这支簪子是有贵人花了一百金买下赠予所爱的，你猜猜是谁买下的？再猜猜，如今要要回簪子的是谁？”

掌柜的转着眼珠子，仔细打量小梅。这小姑娘身手不凡，又是这样华贵。听闻满庭芳拍下簪子的是皇亲，难道……

只见得小梅掏出令牌在掌柜面前晃了晃。只这一晃，吓得老板屁滚尿流。

他虽没看清牌子上的字，见多识广，却知道是皇宫的人，且是大人物。

是紫金做的牌子，若非公主太后，便是……皇上身旁的宫女。

皇上、太后、公主？这哪一个能得罪得起啊！

“怎么？这簪子还要一百金吗？”

“不……不要……”

掌柜哆嗦着拿出步摇，双手奉上。

“姑娘拿走，拿走……不要了，一分钱也不要，这簪子不要了。”

小梅夺过簪子，道：“下次看到那位姑娘，绕道走。”

“是是！”

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轿内，长公主接过失而复得的步摇，指尖抚过冰凉的东珠，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清清掌心的温度。

她想起清清拿到五十两银子时那既窘迫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想起她毫不犹豫地当掉自己赏赐之物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回宫。”她闭上眼，疲惫地靠在轿壁上。

小梅看着自家殿下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道：“殿下，那清姑娘……”

“这几日不去南风馆。”

她是该让她着急几日了，亦是该让楚南受些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