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院琐事（2）

芫溶握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张常岭穿着深蓝色工装，脸上、手上沾满黑色油污，专注地俯身在庞大冰冷的机器前的样子。

那份执着和力量感，透过李婶儿生动的描述，无比清晰地撞击着她的想象。

她甚至能“听”到机器重新轰鸣运转时那震耳的声响，能“看”到车间主任赞许的笑容，还有张常岭那张沾着油污、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沉静的脸。

“真是出息了！”王淑芬的感叹再次传来，“这才进厂多久？听说这次评季度先进，又有他？”

“可不是嘛！”李秀兰的声音更响亮了，“奖状都拿回来了！喏，就贴我们棚子里头！先进生产者！虽说就是个名头，可也是厂里对他这份心的肯定不是？他爹嘴上不说，心里可美着呢！”

“先进生产者”……芫溶的心，像被那枚小小的金属徽章轻轻烫了一下。这几个字，承载的意义在她心中越来越重。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荣誉，而是他沉默身影背后，那份令人仰望的、沉甸甸的份量——是挑水劈柴时沉稳的肩膀，是修理器物时灵巧专注的双手，是面对庞大机器时无畏的钻研，是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力量。

一种混合着敬佩、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校徽，冰凉的触感，与想象中他那枚徽章的温热，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然而，家属区这片看似平静的“蘑菇丛”，并非只有邻里互助的温情和少年懵懂的心事。它更像一片小小的丛林，藏着各种或明或暗的规则、攀比、窥探和流言蜚语。焦家作为新搬来的住户，尤其是芫溶这个正值豆蔻年华、面容姣好的女儿，很快成了某些人暗中窥探和议论的对象。

流言最初像水面下的暗流，不易察觉。芫溶放学回来，偶尔会感觉到一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些目光来自坐在自家棚口择菜、或聚在一起闲聊的妇女们。

她们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当她走近时，她们会立刻压低声音，或者干脆停下话头，只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嘴角微妙的弧度。

“听说了吗？焦家那口子，以前在那边厂里，好像……有点不清不楚？”

“嘘——小点声！不过看他家芫溶那丫头，模样是俊，就是看着太文气，不像咱们大院土生土长的娃……”

“文气？我看是娇气！搬个煤都费劲，还得常岭那小子帮忙……”

“就是！张嫂子也是热心肠，啥都帮衬着，别到头来……”

这些零碎的、带着恶意的揣测，如同细小的芒刺，时不时扎进芫溶的耳朵。她起初只是困惑和不安，低着头加快脚步匆匆走过，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父母安分守己地生活，却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那些目光和低语，像阴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在回到自家那个小小的、安全的棚子之前，心总是悬着，脚步总是带着仓惶。

而真正的麻烦，很快以一种更首接、更令人厌恶的方式降临了。

带头的是刘大奎。

他是家属区有名的“混小子”，比芫溶大两三岁，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没正经工作，整天在家属区游荡。他父亲是厂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车间主任，颇有实权，这也让刘大奎在大院里有些横行无忌的资本。他个子挺高，却有些虚胖，脸上总带着一股懒洋洋的痞气，看人的眼神首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浮。

芫溶第一次被他堵住，是在家属区通往公共厕所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上。那天她刚上完厕所出来，低着头想心事，冷不防前面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新来的焦家妹妹吗？”刘大奎抱着胳膊，斜倚在路边的杨树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笑嘻嘻地看着她。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平时总围着他转的半大男孩，也挤眉弄眼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