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院琐事（8）

芫溶依旧僵立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深蓝色工装上那块被汗水浸成深色的肩胛骨轮廓，看着他后颈上沾着的一点木屑，看着他每一步踏在地上留下的、清晰而沉稳的脚印。

他又一次帮了她。

首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张家的帆布帘子后面，芫溶才像被解除了某种咒语，身体猛地一软，顺着冰冷的油毡棚壁滑坐到地上。她蜷缩在棚口的阴影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棚外，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简陋的防震棚区涂抹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邻居们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锅铲碰撞的声响更加密集，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似乎被这日常的烟火气迅速覆盖、抹平，仿佛从未发生。

但芫溶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手腕上被抓握的疼痛感还在，刘大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可更清晰、更强烈地烙印在她脑海里的，是那个沉默如山、却带着雷霆之势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是他那双冰冷得足以冻结一切、却又在转身看向她时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是他弯腰捡起书本、扶正马扎时，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大手所展现出的、与她此刻心境截然相反的平稳力量；还有他最后转身离去时，那坚毅沉默、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肩膀轮廓。

委屈和后怕的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她的裤腿。可在这汹涌的泪意之下，一种全新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暖流，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冲破恐惧的坚冰，在她十五岁的心湖里，激荡起滔天的巨浪。

那暖流里，裹挟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浓烈到让她几乎窒息的感激，还有一种……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命名、却己悄然生根发芽的、滚烫的悸动。

她慢慢抬起泪痕交错的脸，望向隔壁张家紧闭的帆布帘子。夕阳的金辉落在油毡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斑。棚子里隐隐传来李婶儿高亢的说话声，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她没有听到张常岭的回答，只有低沉的、听不清内容的短促音节。

芫溶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自己被抓得隐隐作痛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刘大奎令人作呕的油腻触感。

但很快，另一种触感覆盖了上来——是想象中，那双沾满油污、粗糙有力的大手，扶正马扎时的沉稳；是他弯腰时，工装布料擦过空气带起的、混合着机油和汗水的独特气息。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属于张常岭的气息似乎早己消散，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她拿起那本被他掸去灰尘的《海燕》，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

回到家，后知后觉，芫溶蜷缩在自家棚口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后怕而残留着轻微的颤抖。就在她努力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汹涌的泪意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喘息和焦急。

“芫溶！芫溶！”是母亲王淑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