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院琐事（9）

王淑芬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刚领回来的几斤救济粮。她显然是听说了什么，或者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刘大奎那伙人仓皇逃离的背影，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冲进自家棚子前的小空地。一眼看到蜷缩在棚口角落、脸上泪痕未干、衣衫微皱的女儿，王淑芬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里的布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孩子！”她扑过去，一把将芫溶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不是……是不是刘大奎那个天杀的又来了？啊？他把你怎么样了？快让妈看看！”她慌乱地检查着芫溶的脸颊、手臂，当目光触及女儿手腕上那一圈清晰的红肿指痕时，王淑芬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心疼得像被刀子剜过一样。“这个畜生！这个挨千刀的畜生！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欺负我的女儿！”她抱着芫溶，又气又急又心疼，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芫溶埋在母亲温暖而带着粮袋尘土的怀抱里，刚才强撑的堤坝瞬间崩塌，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后怕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紧紧回抱住母亲，放声大哭起来，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受尽委屈的孩子。“妈……他……他又堵我……他想……他想……”她哽咽着，语不成句，只是死死地抓着母亲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怕了！不怕了！妈回来了！妈在这儿！”王淑芬拍着女儿的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她抬起头，目光越过芫溶的头顶，投向隔壁张家紧闭的帆布帘子，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多亏了……多亏了常岭那孩子……”她喃喃着，声音带着哽咽，“要不是他刚好回来……这……”

就在这时，又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踏入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焦卫国回来了。

他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裤腿上沾着机修的油污，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常年与机器打交道磨砺出的沉稳。他刚结束厂里的紧急检修任务，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

一踏进自家棚子前这块地方，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紧绷气息，以及妻女抱在一起哭泣的异常景象。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褪去，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变得锐利。

“怎么回事？”焦卫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块石头投入了这片压抑的空气。他放下工具包，快步走到妻女身边。

王淑芬看到丈夫回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声里带上了更浓的委屈和愤怒：“卫国！你可回来了！刘大奎那个混蛋！他……他又欺负芫溶！就在刚才！堵在咱们家门口，动手动脚！要不是常岭那孩子……”她语速飞快，带着哭腔，把事情经过连同手腕上的伤痕都指给丈夫看。

焦卫国的目光落在女儿红肿的手腕上，又扫过她苍白惊恐、泪痕交错的小脸。那张平日里总是温和内敛、甚至有些沉默的脸，瞬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里翻涌起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怒火。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轻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低沉而沙哑：“芫溶，别怕。爸爸在。”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定海神针，让芫溶汹涌的哭泣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父亲那张被油污和岁月刻下痕迹、此刻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的脸庞，心里那根一首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些许。

焦卫国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他首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自家棚口这片狭小的空间，又看向地上那本被芫溶紧紧抱着的《海燕》，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隔壁张家那垂着的帆布帘子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后怕，以及一种沉甸甸的感激。

“淑芬，你带芫溶进去，给她手腕擦点药油。”焦卫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份沉稳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去刘家。”

“卫国！”王淑芬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丈夫的胳膊，“你……你别冲动！他爹是刘主任！咱们刚搬来……”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顾虑。刘主任在厂里管着他们车间，权力不小，得罪了他，以后焦卫国在厂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