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知识微光（2）

芫溶怔怔地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如同惊雷般的消息。

恢复高考？

凭考试上大学？

知识……又有用了？

这几个简单的词汇，像一道道强光，瞬间劈开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和现实的沉重！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王淑芬用力地点着头，眼里闪烁着泪光，那泪光里不再是委屈和担忧，而是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你爸……”王淑芬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无比的骄傲，“你爸当年，就是高中毕业，要不是……要不是后来停了高考，他……”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对知识和丈夫的惋惜与骄傲，却清晰地传递给了芫溶。

芫溶的心，像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沸腾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夹杂着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兴奋，冲撞着她的胸腔。

高考！大学！

那是书本里描绘的、闪着知识光芒的神圣殿堂。那是她埋头在昏暗油灯下苦读时，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敢奢望的梦想之光。而现在，这束光，竟然穿透了十年的阴云，真真切切地照进了现实。她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畔轰鸣。

就在这时，隔壁张家棚子的旧帆布帘子被猛地掀开了。

李秀兰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茫然和隐隐焦虑的复杂表情。她手里还攥着锅铲，显然也是刚从广播或邻居口中得知消息。

“淑芬！淑芬！你听说了吗？真要恢复高考了？”李秀兰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爽脆，显得有些急促和不知所措，“这……这考大学……那得是啥样的人才能考啊？是不是……是不是得是那些坐办公室的干部子弟？或者……或者像芫溶这样念书好的丫头？”她的目光扫过芫溶，带着一种本能的、对“读书人”的敬畏和距离感，随即又转向自家棚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急切的自问自答，“哎呀！那咱们家……咱们家这几个小子可咋整？常岭都当工人了！这……这跟他有啥关系？他爹！老张！你听见没？”

张家棚子里传来张师傅沉闷的回应，听不清内容，但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懵。

芫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情绪激动的李秀兰，投向了张家棚子门口那片昏黄的灯光里。

张常岭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口。他没有像他母亲那样冲出来，只是静静地倚在门框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沾着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昏黄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勾勒出他高大挺拔却显得有些沉默的轮廓。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仿佛外面这翻天覆地的消息与他无关。

但芫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不同。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没有看向激动议论的人群，也没有看向他的母亲，而是微微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油污和金属碎屑的手掌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无波，也不是面对刘大奎时的冰冷锐利，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芫溶从未见过的……空洞？

不，不是空洞。

是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那种异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底下却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

那目光里，有瞬间的茫然，有被巨大冲击后的怔忡，有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带来的沉重，但最深处……芫溶的心猛地一跳——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星？

像深埋在冰冷灰烬下的炭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名为“高考”的飓风，猛烈地吹拂了一下，骤然迸发出一点不甘熄灭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