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知识微光（4）

芫溶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眼眶发热。她知道，这沉甸甸的饭菜里，承载着父亲未曾言说的、对知识的敬畏和对女儿未来的全部期望。她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但心底那簇被点燃的火焰，也从未如此炽热明亮。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就在她埋首于书本，几乎废寝忘食地汲取着知识养分时，一个细微的变化，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专注的世界里漾开了别样的涟漪。

那是在消息公布后的几天，一个异常寒冷的深夜。

北风在棚区外呼啸，像野兽的嘶吼，卷起的沙砾敲打着油毡顶棚，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永无止境的低语。棚子里寒气逼人，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芫溶蜷缩在木板床上，依旧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冷意从西面八方钻进来，冻得她脚趾冰凉。

她刚做完一套数学题，脑子还有些兴奋，一时难以入睡。

母亲轻微的鼾声在另一侧响起。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肆虐的深夜，芫溶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沙……沙……”

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声音，并非来自自家棚内。它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屏息的克制感，却穿透了薄薄的油毡棚壁，顽强地钻进芫溶的耳朵里。

芫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

没错！是翻书页的声音！就在隔壁！是张常岭那边！

这个认知让芫溶瞬间清醒过来，睡意全无。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坐起身，在浓重的黑暗里，睁大眼睛望向那面隔开两家的棚壁。隔壁张家棚子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透过来。

显然，他是在黑暗中……或者，是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在看书？

他看什么书？是厂里的技术手册？还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带着白天捕捉到他眼神里那点火星的记忆，猛地撞进芫溶的脑海。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想起李婶儿那天脱口而出的“跟他有啥关系”，想起他无声的摇头，想起他低头看手时那深不见底的复杂眼神……难道……

“沙……沙……”

翻页声再次响起，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与这寒冷深夜格格不入的专注和执着。那声音，像一把小小的凿子，在芫溶的心壁上，凿开了一个窥探的缝隙。

她仿佛能看到，在隔壁那同样寒冷、同样简陋的棚子里，那个白天在车间与冰冷钢铁和油污打交道的青年，此刻正借着不知从哪里透进的、或许只是窗外一点可怜的雪光或远处路灯的微芒，在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书本。

他宽厚粗糙的手指，如何笨拙地、生怕惊动旁人似的，捻起薄薄的书页；他沾着机油和金属碎屑的指甲，如何在黑暗中摸索着纸张的边缘；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何在晦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认着那些久违的、散发着墨香的文字……

这个想象出来的画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力量，瞬间击中了芫溶。白天被书本和未来填满的兴奋感里，悄然渗入了一丝酸涩的、滚烫的感动。

她一首觉得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坚实可靠，却从未想过，这座山的深处，或许也蕴藏着渴望喷发的岩浆，只是被现实的巨石死死压住。那枚“先进生产者”的徽章，此刻在她心中，似乎多了一层悲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