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注沙引光

冰冷的金属椅背硌着洛凡的脊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左肋下方那片持续散发着灼痛与冰冷双重折磨的印记。太阳穴处，昨夜被那股阴毒恶意侵袭的位置，也残留着阵阵尖锐的抽痛，如同有根烧红的钢针尚未完全拔出。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试图减轻痛楚的撕扯。舌尖下，草药酊剂的微苦凉意成了维系清醒与崩溃之间那根细若游丝的线，但效力在昨夜那场精神风暴的摧残下，显得杯水车薪。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声音沉闷而单调，如同为这片病房里的绝望敲响的丧钟。小汐在药物强制下陷入昏睡，但她的睡颜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小小的身体偶尔会突然惊跳一下，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仿佛那深海的冰冷触手从未真正离开过她。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守在门口阴影里的陈默身体绷紧一分。他依旧佝偻着，像一尊被痛苦压弯的石像，但那双空洞的眼睛，今夜却不再仅仅钉在侄女身上。它们如同探照灯，频繁地、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沉重压力，聚焦在洛凡身上——聚焦在他紧捂肋下的手，聚焦在他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聚焦在他因太阳穴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那目光里翻涌的东西太过复杂：是几乎将他压垮的愧疚，是目睹非人付出后的震撼，是绝望深渊中看到一丝微光的无措，还有一种近乎自我折磨的审视。洛凡每一次因剧痛而细微的抽气，每一次因强忍而咬紧的牙关，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陈默那早己麻木的心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片凝固的绝望冰层之下，似乎有滚烫的熔岩在艰难地翻腾、涌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却被沉重的岩石死死封堵。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青医生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干练专业的模样，白大褂纤尘不染，但眼下的青影和眉宇间的一丝凝重，暴露了她昨夜的辗转反侧。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病床旁的生命监护仪上，屏幕上的曲线比昨日稍显平稳，但REM期的活跃尖峰依旧刺眼。接着，她的视线扫过洛凡。

洛凡的状态让她心头一紧。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近乎虚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白，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角，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度透支后的沉重疲惫和隐忍的痛苦之中。这绝不是简单的“精神引导”后的正常消耗！苏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洛医生，”她的声音刻意放平，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小汐的生理指标显示她的噩梦强度似乎…有所波动？你昨晚的介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洛凡平静表象下的真相，“你看起来…非常不好。”

洛凡缓缓睁开眼，迎上苏青审视的目光。眼中的血丝密布，疲惫如同实质，但那份沉静却依旧稳固。“波动是正常的，苏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入梦后的虚弱，“她的心渊很深，黑暗盘踞己久。每一次试图引入光明，都会遭遇本能的抵抗和…来自创伤本身的强烈反扑。”他避重就轻，将昨夜那外来的恶意模糊地归咎于“创伤本身的反扑”。“消耗…确实比预期大一些。”他坦然地承认了身体的糟糕状态，却巧妙地绕开了原因。

“仅仅是抵抗和反扑？”苏青向前一步，语气带着压迫感，“什么样的‘精神引导’会导致施术者出现如此剧烈的躯体反应？洛医生，我需要更详尽的解释！我必须确保病人的安全和你自身行为的可控性！”她的怀疑如同实质的壁垒，横亘在两人之间。洛凡这种神秘莫测的付出和随之而来的惨烈代价，己经超出了她作为医生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安全范畴。

洛凡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苏青那份基于专业和责任的强烈质疑，也能感受到门口陈默投来的、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目光。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自己肋下或太阳穴，而是指向病床上昏睡的小汐。